文思予言下之意是宁砚泠遭窃,顾菡明年少天真,不疑有他,直直地看向张沁芳,文思予也顺势看向张沁芳。张沁芳瞧着她二人都有疑心她的意思,虽然没有出口解释,但是抬脚就走了,宁砚泠疾忙追出去,道:“芳姐姐,你千万不要多心。”文思予和顾菡明却站在房中一动也不动。
“我没什么事情,只是妹妹自己要注意了,不要被奸邪小人利用了。”张沁芳淡淡地说。宁砚泠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得这么直接,当场愣在那里。
“你胡说八道什么!”顾菡明几乎是从房间里弹出来,拦在张沁芳面前,眼里要喷出火来了。
“你又着什么急呢?”张沁芳不咸不淡地说,“我说你了吗?见过讨吃讨穿讨饭的,还没见过讨骂的。”
“你——”顾菡明被她气得脸色发白,没想到张沁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嘴头子功夫竟然这么厉害,半点儿不饶人,宁砚泠暗自称奇。
“妹妹,你莫要生气了,都说吵架时候无好话。姐姐,你也别往心里去。”文思予走出来安慰二人道。张沁芳听了她这话,只冷哼一声,并无他言。顾菡明却不依不饶道:“姐姐,你是那好性儿的人我却不是!横竖我今天也要离了这里,不妨把话儿都说开了!“张沁芳本就身量高,此时睥睨着她,面上仍不见什么表情。她这冷漠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本就一肚子怨毒气的顾菡明,一时口不择言起来:“姓张的,你们一家子一丘之貉,你爹收受贿赂,你就鸡鸣狗盗!你敢说泠姐姐的丝帕不是你偷的?别以为你现在过了初筛就有好日子,我倒要看你什么个下场!“这话一出,左右窗户都有响动,似相邻厢房的秀女有开窗一探究竟之意。
“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不成个体统?”只听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来者是个中年模样的老公公,一张脸肥肥白白,倒也不显年龄,只是两鬓略有些斑白,他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其一个便是昨日来宣旨之人,小太监一拱手道:“放肆,见着太后娘娘跟前近侍总管李公公,还不下跪!”四人忙跪下,都低着头。李公公道:“咱家奉太后娘娘懿旨,特来送贵人们出宫,可咱家还没走进院里就听见如此吵嚷,还有一些入不得耳的话,是谁说的?”四人皆不出声,宁砚泠心想,今天这事不知如何了结。“都没人承认是吧?难道是咱家听错了?”李公公悠悠道,“谁说的快些儿自个儿认了吧,别带累旁人!”最后一句语气陡然加重。
又过了片刻,依然没人答话。一旁的小太监得眼色,道:“既是都不承认,那便一起撵出去罢了。”说罢,便要查验几人的身份,撵出宫去,永不参选。顾菡明此时却抬起头,道:“臣女顾氏,有话想对公公说。”
“哦,说罢。”李公公眼皮都没抬。
“方才公公所听到的话正是臣女所说,但是物不平则鸣,臣女也并非无端端说这些话。只因我们屋有人失窃,臣女虽然已落选,也该今日一早离宫,但是实在是不放心有这等鸡鸣狗盗之人祸乱宫中。”顾菡明一口气说道,显然是豁出去了。宁砚泠暗自皱眉,心知顾菡明此话一出,必当给四人引火烧身,只是不知她竟是如此的性子。
果然,听得她的话,小太监忙道:“放肆,竟敢口出狂言!”还待继续斥骂下去,只见李公公摆摆手,制止了他,道:“既然是这么着,便要委屈几位贵人随咱家走一趟,将此事好好撕掳撕掳。”两个小太监立刻呵斥四人起身,分别带至秀女所西北面的四间耳房,分开关押。耳房的窗子乃是一块实木板,从外边可以关上,里边却打不开,复又锁上大门,耳房内登时陷入一片黑暗。比黑暗更可怕的是,耳房内冷若冰窖,本想先至顾菡明房中告别的,宁砚泠也没穿大衣服,此时冷得有些发颤。
陷入黑暗中,宁砚泠的思绪也渐渐清明起来,自己丢帕子已经是一件小事了,谁偷的也不重要,当下的事情发展可以说是失控了,可是,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呢?她回想昨晚至今天发生的事情,从发现丢失丝帕到文思予得知此事,文思予昨晚就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遭窃,说偷窃之人眼皮子浅,手爪子欠,话说得其实是相当难听。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是被窃了,因为偷窃之人摆明了是这厢房里的其他三人之一,或者是两人罢。但是今天一早,文思予又在她们二人面前提及此事,现在想想顾菡明的火也算是她挑的,等到闹出了事情来,她却好像没事人一般,丢东西的是自己,相骂的是顾菡明和张沁芳。即便她们几个被过堂审问,文思予只要说一句“不知情”,就可以轻轻松松把自己摘出去。她可真是……宁砚泠有些难受,“歹毒”这个词在她心里徘徊了几下子,还是不能练成那句“她可真是歹毒”,毕竟这个人几晚之前还在和自己“推诚置腹”,还说要和自己当“好姐妹”,要在以后的日子里相互扶持,永不相弃。自己当时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友情有些瑟缩,事后还鄙夷自己不接纳他人……原来,原来只有自己是顶顶傻的那个。世上最可怕的果然还是人的心啊。不必说了,那丝帕多半也是她拿的,只可惜自己和张沁芳,都被算计了。
宁砚泠又想到在家中时父亲的那一番嘱托,还有自己的小小心思,本想进宫作为父亲的依靠,并且实现父亲对于社稷的嘱托,而这回是,恐怕要给父亲惹祸了。兼之自己又是家中独女,如有不测,凡事只能依靠瑶弟了。转念又想到母亲只自己一个,出了事情,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或是临清流而寻短见。这样几番思去想来,竟悲从中来,胸中大痛,眼中也几欲落下泪来。
不多时,门径自开了,外边站着昨儿来宣旨的小太监并赵嬷嬷。赵嬷嬷一见了宁砚泠,便道:“我的小姐,怎么竟惹下这等事端?老身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宁砚泠此时已心灰意冷,只喃喃道:“嬷嬷金玉良言,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赵嬷嬷扶住她的臂膀,轻轻地掐了一下,宁砚泠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绳子,登时就闭了口,不再说话。
小太监还算客气道:“贵人,请跟小奴来,李公公要亲自审问。”宫中规矩,秀女在未受封前都称贵人,取不知其前途如何显贵之意,但是现在宁砚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上,随时可能跌落万丈深渊。
及至到了正房,李公公端坐在上面,旁边站着些小太监并管事嬷嬷们,其他三人俱已来齐,宁砚泠也不瞧她们,只看着脚下。
“跪下!”那宣旨小太监喝道,早有管事嬷嬷们过来压着她们四人的肩膀强逼她们跪下,“咚”、“咚”、“咚”、“咚”一阵膝盖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宁砚泠疼得一皱眉。
“今个儿咱家就听你们分辩分辩,要有半个字的隐瞒,小心你们的小命儿。”李公公的语调波澜不惊,“宁家小姐,听说你是苦主,你先说吧。”
宁砚泠道:“臣女原有一块丝帕,但昨晚不知怎的找不见了。”说到这里,她戛然而止。
“就这么简单?”李公公道。
“回公公,就这么简单。”
“那你们为何大呼小叫?”
“臣女不知如何说。臣女仅是找不见了帕子。”宁砚泠的回答还是这么简短。
“好罢,方才谁叫嚷的?”李公公看向顾菡明。顾菡明道:“回公公,是臣女,只因这帕子并非无端端不见踪影,是失了窃的,臣女一时心急,才出言不逊的。”
“哦?何以见得是失窃呢?”李公公意味深长地笑道。
宁砚泠心急,想顾菡明若是聪明便不应当再开口,直认自己莽撞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若是再在失窃一事上纠缠不清,那末大家就都有麻烦了。方才赵嬷嬷掐自己应该也是为了这个,自己一时心灰,便自责起来,其实当务之急是要摆脱干系,方才不落入下套之人的圈套。
只可惜她与顾菡明心思不能互通,顾菡明还是自顾自道:“只有臣女四人知晓这帕子的事,所以帕子不见必是这屋里人所为。”说到这里,她看了文思予一眼,继续道:“臣女与文小姐都没有拿过,那么只剩下——”她看向张沁芳,眼里似又要喷出火来,恨道:“臣女揭破了她的阴私,她便怀恨在心,以恶言诋毁臣女,臣女不过是说出事实罢了。”
李公公笑出了声,在这人多却又鸦雀无声的正房里,这笑声愈发显得可怖,顾菡明的脸上白了白,露出了怯懦之色。
“荒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李公公戛然止住了笑,阴恻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