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明天注定又是一天奔波劳累,有时间忧国忧民不如好好休养。
赵幼莼自幼习惯了劳累奔波,睡眠极有效率,虽然心中愁闷,但仍然是躺在床上片刻即眠。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赵幼莼立刻醒了过来,匆忙穿上外衣就开了门。门外正是林陌,她眉毛头发上还沾着露水,周身寒气迎面而来,赵幼莼刚刚睡醒,猛的受到寒气打了个寒颤,赶忙让林陌进门,拉过门边衣架上挂着的披风披在林陌身上,问道“怎么样?”
林陌裹紧了身上的披风道“苏家的人说,当年苏家不同意苏丽娘嫁给冯秀才,苏丽娘为此和苏家吵了几次,还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往,就连她死,也只是派了个管家来冯家走过场而已。”
“苏丽娘并未回过苏家?”
林陌摇了摇头“我还问过苏家下人和苏家附近的住户,苏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当年苏丽娘和苏家断绝关系的事也有很多人知道的。”
“苏丽娘死,她的爹娘也不曾露面?”说话间,赵幼莼倒了一杯酒给林陌,林陌接过喝了两口后捧在手里:“苏丽娘的娘因为苏丽娘被气得发了病,不到一年就没了,苏老爷过了两年也去世了,苏丽娘的哥哥恨她气死了母亲,不肯认这个妹妹。”
说话间,赵幼莼已经束好了头发,她今日并没有把头发如往常般用乌纱包起来,而是和林陌一样高高束起“带回来的是谁?”
“是苏家一个叫红樱的仆妇,从前贴身伺候苏丽娘的。”林陌道“沈源已经去通知祝大人和方大人了。”
赵幼莼赶到后厅的时候,正遇到祝东风也刚刚到后厅门口,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问了礼,便并肩进了门,方有年已经在等着了。
当地知府已经不止一次派人下来询问进程,案情拖了三天而不能破案,又遇上了大理寺和暗卫的人,更有一位有封地的郡主在这里,方有年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这案子能立马破了。
鼓声阵阵传来,师爷列案于堂前,堂前捕快齐呼“升堂——”
方有年身着官服由后厅进入大堂,坐在“明镜高悬”牌匾之下,赵幼莼祝东风坐在左右两侧。
方有年一拍醒木,大堂内立刻安静下来。冯秀娘冯家兴立于堂下,冯秀才的尸体并两具尸骨停在堂前。
“冯秀娘,案发当夜你都做了什么?且细细道来。”方有年问道。
师爷提笔。
冯秀娘正要开口,赵幼莼突然道“堂前问话,皆有笔录,不得作伪,否则,罪加一等。”
冯秀娘比之昨日要镇静许多“当日七夕节,我与李家公子同游,酉时末回家,然后准备晚饭,爹爹当日去参加了同窗聚会,出门前交代过让我和弟弟不必等他吃饭,所以我和弟弟用过饭后,收拾了碗筷,在灶上热了一份饭菜,便睡了,再醒来就、就……”
她瑟缩了一下,说到这里仿佛又想到了冯秀才的死状,流下了两行清泪。
当日冯秀才确实参加了一个同窗集会,亥时初才离开。
方有年醒目一拍“带人证。”
人证很快就被带上堂来,正是李昌和及当日同冯秀才参加了集会的同窗之中的两人。
“李昌和,案发当时你都在哪?做了什么?”
李昌和躬身行礼道“当日辰时末,我去冯家接了秀娘,一直到酉时末才送她回了家,整日一直在一起,兴荣街的首饰铺和旁边的几条小吃街伙计都可以作证。”
冯秀才的两个同窗也都作证证明了当日冯秀才一直在集会之上,整日填词作赋,亥时初才离开了集会。
“冯秀娘,你娘当年是怎么死的?”方有年问道。
冯秀娘像是很惊讶方有年突然提起苏丽娘的样我子“众所周知,亡母是难产而死,大人何故突然提起亡母来?”
“那就奇了,你家附近的湖中女尸,又是何人?”方有年继续道。
“我也想知道,好好的一片湖,哪里来的女尸呢?”冯秀娘道“不如大人告诉告诉我?”
“三年前,冯家兴出生,你和你娘在哪里?”方有年道。
“去了我舅舅家。”
“你娘是难产而死?”
“是。”
方有年一拍醒木“满口胡言!”又道“带人证!”
话音刚落,便有捕快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来到堂下“民妇张氏,叩见大人。”
“张氏,把你知道的说一说。”
“民妇本名红樱,是苏家的仆妇,自幼伺候我家的小姐苏丽娘。”红樱道“自二十年前,小姐和冯秀才私定终身,老爷夫人不同意这桩婚事,几番吵闹,小姐便和家里断绝关系,自出嫁后,便再也没有和家中往来,更是没有回过一次家。”
“所言属实?”
“民妇自幼在苏府,可以确定,小姐确实没有回过苏府,苏府所有人及邻里皆可作证。”
方有年道“冯秀娘?”
冯秀娘一听说红樱是苏府下人,便知不好,她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李昌和,李昌和正定睛看着她,四目相对间,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反问道“我为何要撒谎?那可是我亲娘。”
方有年有些诧异一个小女子心智竟然如此坚韧,又问道“那我再来问问你,你可曾婚配?”
“民女与李家公子李昌和已有婚约。”
“既然如此——”方有年道“来人,带下去,验明正身。”
冯秀娘秀美的脸惊恐的扭曲起来,却也只能被两个捕快压了下去。
稍倾,冯秀娘被带了回来,李大夫及两名稳婆也被带到堂下,李大夫得到方有年示意便道“三年前起,冯秀娘便开始到仁善堂看诊,主要是头疼失眠,于是我便给她开了一些调理身体安眠的药,一次一个月的计量,九号便是该取药的日子。”
其中一名稳婆道“方才我们两个检查过冯姑娘的身子,确实已非完璧,而且已经生育过。”另一名稳婆道“确实无疑。”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一片议论,赵幼莼正看着李昌和,李昌和听到这句话如遭雷击脸色骤变,一脸震惊的紧盯着冯秀娘。那目光有愤怒,有关切,有震惊,亦有一丝不明真相的茫然。
“冯秀娘,铁证如山,你还不如实道来!”方有年一拍醒木,逼问道。
早在稳婆那句“已非完璧”出口之后,冯秀娘的目光便黯淡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她沉默了一会儿,道“是,是我杀的他。”
四周一片哗然。
“他该死。”没等方有年继续逼问,冯秀娘便像是知道了已经没有出路了一般说道“我十五岁的时候,他强奸了我。他威胁我,我哪里敢说出去?后来我怀孕了,被我娘发现了,我娘知道了之后和他吵了起来,被他用绳子勒死了。然后他把我关在家里,对别人说,我娘怀孕了,我陪我娘去我外祖家养胎。他本来想把我娘的尸体藏起来,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再下葬。”冯秀娘的表情痛苦的扭曲的,带着丝丝恨意,紧紧的握着拳头。她仿佛是在压制着胸中难以抑制的愤恨,看了一眼冯家兴“可惜尸体藏不住,便被他沉进了湖里。后来我生下兴儿,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具女尸,以我娘的名义下葬。可能是报应,兴儿天生痴傻。后来……我认识了李昌和。”
李昌和僵直的站在堂下,丝毫不在意别人的议论,目光紧随着冯秀娘。
“他对我真好,这个世界上,再没人这样待我好了,他说他会娶我,他也上门求亲了。”冯秀娘的眸光突然炽烈而温柔,转瞬又变得厌恶“那个畜生他收下了聘礼,他明明答应了,可是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他说,让我少做梦了,我永远别想逃离冯家。”
冯秀娘的目光变得绝望而愤恨“他该死!他该死!全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我和我娘付出代价!”
方有年听罢十分震惊,又觉得冯秀娘实在是可怜,道“你可以报官,怎能亲手弑父?”
冯秀娘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报官?”她笑道“我幼时读《晋书·惠帝纪》时读到那句“何不食肉糜”只觉得惠帝不知人间疾苦,可笑至极。大人不觉得方才的话,像极了那句“何不食肉糜”吗?我怎么报官?状告生父,本就是一层罪,难道要我把这样的事情诉诸于口吗?我没有活路的。”
冯秀娘看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但“方大人,我知道您是个好官,可这件事,我本就没有退路。是残恶的人性害了我,是世道的不公害了我。”
她环视四周,看着堂外指指点点的众人道“从前我害怕,日夜难眠,可是你们知道吗?我杀他的时候,一点也不害怕,我睡了这些年最安稳的一觉,梦里我娘不再恶狠狠的盯着我,她抱着我给我梳头,像小时候一样。”她轻抚青丝,神情恬静而温柔。
“可你还是要付出代价。”林陌道。
“你不是我,怎知我的痛苦?”冯秀娘道“我犯了律法,自然付出代价,可我也只是想救救我自己而已,你们可以定我的罪,却不能说我错了,毕竟我生来何辜,要遭此侮辱?”她紧紧的攥着冯家兴的手看着李昌和“我对不起的只有昌和和兴儿。”
赵幼莼道“那棺中女尸从何而来?”
冯秀娘笑的有些讥讽“他怎会与我说这些,我也没有问,毕竟这世间,有的是冤死之人,谁又会在意呢?”
尘埃落定。
方有年醒木一一拍“收押冯秀娘,待议案厅论罪之后定罪。”
冯秀娘看着李昌和,深深行了一个礼“幸得有你,今生无悔。就此别过了。”
本朝律法有例:县及县以上衙门设议案厅,由县令、随从办案人员、当地民代组成,凡案件论罪,必得议案厅议罪,方可定罪量刑。
两旁的捕快压着冯秀娘离堂,转身之间,冯秀娘看向李昌和的位置,四目相对的一瞬,便被压离。
几人从堂上转到后厅,心情并不很好。赵幼莼惦记着那具棺中女尸,正好有婢女来上茶,她抬眸接茶间,正见坐在对面的祝东风也若有所思。或许是感觉到了赵幼莼的视线,他微微抬眸,两人对视片刻,便明了对方心中所想。
一具尸体不明来历,就是一个冤魂不能消解,一个案犯逍遥法外,叫人如何心安?
不过赵幼莼已经在瑞安因故耽搁了许多天,老王爷一连来了几封信催她回京,还直接给外派此地的,赵幼莼在暗卫的大师兄,暗卫六处林松写了信,嘱咐他看着赵幼莼回京。这件案子也只能跟进至此,虽然参与了案件调查,却也来不及参加明天的量刑便得赶回京都了。棺中女尸的来源,就是方有年的职责所在了,到时州府自然会派巡案来辅助调查。
方有年到今年年底便到了任期,他在任期间瑞安镇发展迅速,偏偏快要离任了出了这样的人命案子,幸而遇上了途径此地的赵幼莼和祝东风,案子得以如期告破,也是算在他的功绩上的,自然对着两人感恩戴德,于是便开口留二人晚上庆功,也算是践行。
两人自然是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