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饯行宴过程如何赵幼莼已经记不清了,方有年看这两尊大佛都有些醉意,也没多问,很有眼色的没再给两人灌酒。
饯行宴结束后已经很晚了,一行人便都在县衙住了下来。
因第二日要赶路,赵幼莼一早就醒了过来。她换回了初到瑞安的那身圆领袍,长发仍旧用乌纱包起,用了些方有年差人送来的清粥小菜,便出了门。
不过才卯时初,天色还有些朦胧,外面天气有些凉,赵幼莼头脑瞬间清醒了许多。
祝东风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初见时那身白衣,赵幼莼一眼看去,他正挽了一个剑花,手腕转的很利落,在半空中划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握着剑的手指节节分明,转身收剑。
皓腕凝霜雪。
赵幼莼头一次觉得这句诗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男人。
“赵大人好早。”祝东风将剑扔给了一旁的封天,笑着打了声招呼。
“等会儿还要回客栈取东西,也不算早了。”赵幼莼赞道“祝大人好身手啊。”
祝东风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他武功确实不错,也都不是矫揉做作的人,不如大大方方的。
“那就——京城见。”祝东风拱手一礼。赵幼莼回了个礼“京城见。”
说话间,方有年走了进来。
不免又是客套一番,才出了县衙。
赵幼莼刚刚离开县衙,便有衙役来报:冯秀娘在狱中自尽了。
是用盛饭的碗打碎了,割腕自杀。
死状并不好看,实在算不上一个体面的死法。割腕自尽,那人要感受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出,体温渐渐变冷,直至死亡。
既然如此,便不必议案了。
祝东风告别了方有年,便离开了县衙。从县衙出来到路口转弯时,祝东风和一匹疾驰而来的马擦身而过。
是李昌和。
祝东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昌和已经到了县衙门口,翻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快速跑进了县衙。全无了初次见面时的进退有度。
倒是用情至深。
祝东风一夹马肚,加快了速度。回道客栈时,赵幼莼一行人已经离去了。收拾好东西后,祝东风派封天封海先行到酆岩县,自行离了瑞安,策马至葳蕤山。
赶到葳蕤山时,已至巳时。到山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什么人?干什么的?”
祝东风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名帖“滁州祝安,来此看望舅舅霍锋。”
那小厮接过名帖。一番查验后,将名帖还给祝东风,客气道“原来是三当家的表公子,还请稍等一会儿,咱们好去告知三当家的。”
说罢便有一个小厮往山里跑去报信。
正当时,祝东风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耳熟的声音喊道“夫君,且等等奴家——”
祝东风回头一看,正是赵幼莼。赵幼莼此时一副妇人打扮,从马上翻身下来。
那小厮一愣,问道“祝公子,这是——”
说话间,赵幼莼已经走了过来,对着祝东风笑笑“夫君的马好快,是奴家输了。”
祝东风亦是一愣,好在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对着那小厮道“内人失礼了。”
赵幼莼见他应了下来,赶忙站在他身边朝那个小厮行了个半礼“奴家唐突了。”
那小厮连忙往一旁侧身躲开她的礼“祝夫人折煞我了。”
半晌,两个小厮引着一个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
正是霍锋。
霍锋一听祝安这个名字就往外赶,一出山门便道“安儿!”
祝安行礼道“舅舅。”
赵幼莼忙跟着行礼,喊道“舅舅。”
霍锋一愣,问道“这是——”
祝东风道“内人赵氏,年初方成婚,这次也是带来给舅舅过眼。”
霍锋反应也算快“嗨,且先进来,都是一家人,进来再说。”
山庄建在半山腰,规模不算很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景致都非常好。
三人到了霍锋的房间,把门一关,霍锋就道“你怎么还突然变卦,事先也没说还拖家带口啊。”
祝东风看了一眼赵幼莼,他也想知道怎么就突然变卦了。
赵幼莼冲他眨眼笑笑。
祝东风瞬间没辙,只道“临时有变,怪我怪我。”
霍锋道“那倒不至于”他提壶倒了三杯茶,招呼两人坐了下来才继续道“五年不见,你变化不少。”
祝东风一笑,道“你倒是一点儿没变,和五年前一样。”
霍锋道“当年多亏遇到了你。”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说过了,我不问你想查什么,我只管放你进来,其他的一概不管,也不能威胁到我家公子。”
祝东风道“你放心。”
两人又天南海北的聊了半晌,有小厮来报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才放两人去了房间。
两人随小厮到了房间,是个二进的房间,一个客厅连着一个卧房,房间布置的很妥帖。
两人把门一关,确定门外人已经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
祝东风道“赵大人这是——”
赵幼莼自知理亏且有求于人,解释道“在瑞安的时候,有人潜入了我的房间,那人功夫不弱,连我都没有察觉。”
“你怀疑那人在葳蕤山?”
赵幼莼摇摇头“不确定,但这里嫌疑最大。”
明月楼卖消息,确实很有可能。
然而还是不对。祝东风怀疑道“只此?”
赵幼莼也没打算瞒他,干脆道“不止。”她细想了一会儿道“方大人排查过,瑞安城中,三年内并没有无故失踪的女人。要隔城运一具尸体,并不容易,也躲不过排查,所以也不可能是附近县城,离瑞安城最近的就是葳蕤山,我打听过了,从葳蕤山下来,是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瑞安的,且山上人口并未在官府登记。”
祝东风道“那为什么——”他顿了顿,才道“是夫君不是兄长呢?”
话题前后跳跃的太快,赵幼莼被他问的一愣,而后反问道“我们长得像吗?”
祝东风笑着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法。也不知赵幼莼发现没有,她的耳廓都是红的。
酉时中,霍锋派了小厮来请二人赴宴,为他们二人接风。
接风宴在黛安堂。
上位坐着的是一个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身黛青色广袖长衫,显得皮肤极白。半数长发用一根碧玉簪挽起,特有一股慵懒的感觉,正低头看着杯中酒。赵幼莼第一眼看去,虽看不清他的脸,竟莫名觉得这个人说不出的落寞。
正是明月楼红罗青檀之一的青檀,檀敬枢。
她垂下眼眸来,随着祝东风朝那人行了个礼,道“见过青檀公子。”
檀敬枢抬起头来,看向两人,目光落在赵幼莼身上时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道“祝大哥,祝家嫂嫂,不必如此多礼。”
赵幼莼还没来得及细想他那笑是什么意思,就被他那一句“祝家嫂嫂”给扰乱了思绪。
祝东风只觉得檀敬枢眉眼之间同赵幼莼极其相像,但又全无她的那股傲气,那双像极了赵幼莼的眼睛里尽是冷峻落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道“不敢当公子一声大哥,此次多叨扰了。”
说罢便有小厮引着二人入席,檀敬枢继续道“当得当得,祝大哥是霍师叔的侄子,都是一家人,既然到了葳蕤山,就不要见外了。”
祝东风倒不会傻得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道“那就请青檀公子多包涵了。”
“好说好说。”檀敬枢道“祝家嫂嫂也莫见外才好。”
他看向赵幼莼的时候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眼底聚起三分笑意,赵幼莼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祝东风道“内人不善言辞,见笑了。”
檀敬枢方移开目光,道“无妨。”他挥退了正要给他倒酒的小厮,自行拿起酒壶倒酒,边倒边说道“山上没那么多规矩,多半是霍师叔在管事,二当家的付培近日不在山上,有事只管和霍师叔说就好。”
说罢举起酒杯“饮罢此杯,当是为两位接风了。”
宴席直到人定方散。
祝东风酒量还算好,然而还是有些醉了。那酒名叫醉浮生,寻常人喝一杯就能睡上半天,何况祝东风被檀敬枢一杯一杯的灌了足足一盅。
檀敬枢在故意为难他。
赵幼莼看得清楚,除了祝东风,在场其他人酒杯里的都是寻常米酒,度数并不高。
檀敬枢一边给他灌酒一边聊东聊西,像是想从他的话里试探什么。祝东风脑子倒还算不乱,和他打着太极。
最后祝东风是被赵幼莼扶回房间的。他步履有些蹒跚,半个身子倚在赵幼莼身上,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随赵幼莼回了房间。
方进了房间,关上门,祝东风便自己站了起来,走到椅子旁坐下,自行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方才冒犯了。”
他行动间还算流畅,然而赵幼莼看着桌子上撒出来的茶水,便知道他是真的醉了。
房中有备好的水,赵幼莼绞了个帕子递给他,一转身却见他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赵幼莼只得给他擦了擦脸,然而她平生头一次给人擦脸,难免有些生疏,虽感觉有些别扭,却又不好放他自生自灭,只好又把他扶到了床上。
好不容易把人扶到床上,还没等她喘口气,祝东风猛的睁开眼,直直的坐起身,抱了一床被子稳稳当当的走到了客厅临窗的躺椅上躺下,还不忘把被子盖好,才闭眼睡去。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弄得赵幼莼一愣。
他到底醉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