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抵达宫门,公皙凌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然后低头看着她含笑不语。南今夕则羞红了脸,她将脸了过去不敢看他。
马车刚入宫,便被袁贵妃的随身嬷嬷如眉拦住了,显然她在此等候多时。
如眉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道:“涵王殿下,贵妃娘娘有请。”
公皙凌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嬷嬷,母妃找本宫所为何事?”
如眉嬷嬷恭恭敬敬地说:“殿下到了便自会知晓。”
“嬷嬷,你先回吧,本宫先回兴明宫换身衣裳,稍后自去给母妃请安。”公皙凌又爬上了马车。
如眉嬷嬷直接上前拦住了他:“殿下莫要为难嬷嬷,娘娘已经等候多时,殿下还是直接跟嬷嬷去吧……”说完,她便对着侍卫说,“送南家小姐回紫檀宫!”
公皙凌见已无回旋余地,便对如眉嬷嬷说“嬷嬷情稍等片刻。”,说完,他掀开马车帘子,握住南今夕的手说:“今夕,我先去见母妃,你在宫里等我的好消息。”
南今夕点点头。
……
昭阳宫内,袁贵妃正在修剪她心爱的五针松。公皙凌进来时,袁贵妃眼皮抬都没抬,继续修剪她的景观。
公皙凌在殿内站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她才对如眉嬷嬷挥挥手,如眉嬷嬷便带着众人退了出去。这时,袁贵妃才漫不经心地问:“今儿个玩的可高兴?”
公皙凌默不出声。
袁贵妃放下手中的剪刀,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玩了这会儿子,饿了吧,尝尝雅儿做的点心。”
公皙凌走到桌前,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
“雅儿这丫头出落得越发出众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厨艺也是这般用心,”袁贵妃端起茶,抿了一口说,“你说,雅儿给你做王妃,不算辱没你吧?”
闻言,公皙凌放下点心,直言道:“母妃,我已有心仪之人!”
“哦?”袁贵妃挑眉道,“说来听听。”
“南今夕!”
“是么?”袁贵妃轻笑一声,“说说,她都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让我凌儿这般倾心?”
“跟她一起我很快乐!”
“快乐?”袁贵妃似是听到这世间最好笑之事一般,仰天大笑起来,“在这深不见底的皇宫,居然有人跟我说快乐!”
公皙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母妃,我非南今夕不娶!”
“好一个非卿不娶!”袁贵妃回眸看着公皙凌,大笑,“跟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当年一模一样……结果呢?还不是环肥燕瘦!左拥右抱!”
公皙凌坚定的说:“我对她是认真的!”
“认真?”袁贵妃轻笑一声,“你父皇又对哪个不是认真的?”
公皙凌拉着袁贵妃的衣袖,哀求道:“母妃……我是真心喜欢她……”
袁贵妃戳着公皙凌的头痛心的说,“这么些天,你与那南家丫头的事,你以为母妃不知,母妃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母妃以为你只是玩玩,便由着你去,谁知你竟跑到我跟前说真心!”
公皙凌不肯罢休:“您说过让我跟她们相处,有喜欢的便告诉您,我现在告诉您,我喜欢南今夕,我想娶她。”
袁贵妃拍案而起:“我让你告诉我,你喜欢谁,我来给你安排!我没让你叫她扮个太监出宫,更没让你去南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南家那丫头是你的王妃!”
公皙凌从来没见母妃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时被镇的愣在了原地。
“蠢!真是蠢!”袁贵妃痛心疾首,“凌儿一向聪明,怎么在南今夕的事上变得如此愚蠢!你如此鲁莽行事,你叫母妃如何给你收场!”
公皙凌保住袁贵妃的双膝:“母妃,我是真的喜欢她,我真心想娶她为妃……您帮帮我……”
袁贵妃猛然拉起公皙凌,她拽着他出了昭阳宫,然后,她拉着他一路往前,穿过一个又一个高墙,绕过一座又一座宫殿来到城墙前,她将他拽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之巅,袁贵妃指着皇宫:“皇宫里大大小小有几千个宫殿,殿内住大大小小的主子几千人,凌儿,你告诉我,一颗真心被这几千人瓜分下来,又剩几毫几厘?”
公皙凌:“……”
袁贵妃指着皇宫又道:“母妃问你,你是要这如画的江山,还是要你的那颗真心?”
公皙凌看着皇宫,高低起伏的宫殿像连绵起伏的山峦,一层一层被这深宫高墙围住,像一张展开的画,眨眼间,这张画变成一只权力手,泛着万丈光芒,向他伸来,而另外一边,南今夕盈盈向他走来,她含笑看着他,缓缓地向他伸出手……
他沉默半晌:“江山美人我都要!”
袁贵妃逼近公皙凌:“那我再问你,你如何要着江山?又如何要这美人?”
公皙凌沉默了。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为的就是为了权力。可是,南今夕就这么突然地闯入他的世界,让他措手不及,他沉浸在对她的爱恋中,越陷越深,却未曾想过如何将二者兼顾起来。
“你若想执掌大统,怎离得了你舅父相国大人?雅儿那丫头可是你舅父的心头肉,这么多年她日日勤苦练习,琴棋书画样样出众,不就为了嫁你为妃,整个上京,谁人不知?你若不娶她,你待她如何自处,你又何以成就大业?”袁贵妃叹息道,“收个女人,母妃本不该拦你,母妃本想,你先跟这些大臣们的小姐相处一番,待你与雅儿成婚后,母妃便酌情将她们纳入王府,你爱怎么风花雪月,就怎么风花雪月,谁管得了?母妃让这么多姑娘进宫,不就是为了让你好好留意?可你竟这般愚蠢,带着那南今夕闹得满城风雨,还当着如此多朝堂重臣之面称那南今夕为王妃!大臣们的姑娘们都还在宫里呢,你这般打你舅父、打众大臣的脸!如今,你要如何收这烂摊子?!”
公皙凌:“……”
袁贵妃定睛看着公皙凌:“母妃只问你,若只取一样,你是要这万里江山,还是要南今夕?”
公皙凌沉默不语。
“若是要南今夕,没了你舅父的帮衬,那你就只能做个闲散王爷,皇权争斗历来都是成王败寇,待你父皇薨逝……新皇登基,你便成了那丧家之犬,任人宰割,永生只能做个逃命王爷……”袁贵妃话锋一转,“但是,若你要那万里江山,以你舅父之力,你想问鼎江山,不在话下,那时便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任你挑选!”
公皙凌沉默不语,半晌,他突然说:“那我便一起娶进门。”
“朝堂之上,谁人不想搭上你这条大船?大家早已墨守成规,玉雅当你的王妃,以后问鼎皇后宝座,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其他的姑娘,但凭家族朝堂之功劳或是自己的本事,收了进来便是。今日你打破这规矩,你亲手将那南今夕推到了风口浪尖,现在她成了众矢之的,你还说你要一并娶了?你舅父便是第一个不答应!更何况其他朝臣?他们如何放心辅佐你登上皇位?”袁贵妃又道,“凌儿,若你想问鼎江山,那么,自今日起,你便不要见那南今夕了。她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你见她一面,便是将她往阎王处送了一程,你可明白?待你登上了宝座,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袁贵妃独自下了城墙,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公皙凌第一次在她身上到了孤独和沧桑……
袁贵妃走后,公皙凌便独自一人站在了城墙之巅,他背手而立,看着太阳一点点掉下去,天空由亮变暗,再由暗变得漆黑;他又看着月亮钻了出来,而后又消失。他就这么站在城头,冬夜的寒风像刀子般刮在他脸上,他似没有知觉一般,就这么站着,这一站,便是整整一夜。
直到天空吐出了肚皮,直到太阳从肚皮中钻了出来,万丈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天下,公皙凌用手挡住这万丈光芒……半晌,他松开手,定定地看着这万丈光芒……许久,他拖着有些僵硬的身体下了城墙,沿着昨日袁贵妃归去的道路,往回走。
远远看去,背影似昨日袁贵妃一般,孤独而沧桑……
南今夕回到紫檀宫后,一直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袁贵妃找公皙凌所谓何事,也不知道公皙凌求皇上赐婚结果如何。
如此便过了三日。
这日,她见宫女太监们躲在一边议论纷纷,一见她来便各自散去,阿木也是眼神闪烁,她心知有事发生,便将阿木拉到一边仔细盘问,可无论她怎么询问,阿木都是摇头不语。
于是,她趁阿木不注意,走到一个隐蔽处躲着偷听宫人的议论。
“据说涵王殿下偷偷带南小姐出宫被当众揭穿……”
“是呢,涵王殿下还当着众人面称南小姐是他的王妃。”
“现在涵王殿下要娶袁小姐,那南小姐怎么办?”
“只怕无人敢娶南小姐了……”
“是啊。”
“南小姐真可怜……”
“那日涵王殿下来紫檀宫用膳,还跟南小姐有说有笑呢。我总觉着涵王殿下待南小姐与待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待南小姐定是真心的,不然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面称她王妃。”
“皇宫里面能有几个真心?”
“也是,不然也不会娶袁小姐了……”
“大婚好像定在冬月二十八”
“那不只有六七日光景?”
……
南今夕默默的走回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木然地坐在窗前,窗外的冬青依旧深绿,冬青果子依旧鲜红。那日,公皙凌便站在窗外,他低头看着她,他对她说“你好些了吗?”,她依旧记得他略显憔悴的脸庞,她依旧记得他看她的眼神,以前她不明白,他为何那样看她,那日他对她倾诉衷肠,她才明白,他的眼神中包含的是爱慕之情。
可是,他终于还是要与袁玉雅成婚,一如九花节上荣兰姐姐对谢荣芷说的那般。她听过太多人提及他会娶袁玉雅,她也亲眼见了袁玉雅随意出入他的兴明宫,一待便是半个时辰,可那日,马车上,他那般言辞凿凿,她听了,也信了。
她依旧记得,他说他心仪她已久,他说他被她吸引,他说他无时无刻都想见她,他还说他刻意从湘公主那里得知她的行踪,只为与她相遇,只为多看她一眼,他说他要娶她为妻……她听的好认真,每句话都听心里去了,她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决心嫁给他。这几日,她时长会幻想她与他成婚会是什么样子,会想大哥和荣兰姐姐那样吗?可是每次她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原来,她与他本就是过客,像两条交叉的路,相逢终究是要分别的,只是,这分别来的这么快,快的她没有一丝准备……
那日马车上的事还历历在目……才几日,连道别都来不及!她从来都不是个贪心的人,她本就没有奢想他会娶她,只是他那般对她倾诉衷肠,那般的坚定,她便信以为真了,然后便下定了决心……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像她与他从来没有发生什么一般来的,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她心里就是觉得空落落的,像被什么挖去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
湘公主来看她了,湘公主说,她听阿木说她几日不吃不喝,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她很惊讶,她没有不吃不喝呀,她只是觉得食不知味罢了。
湘公主还说,如果在紫檀宫待着觉得憋闷,便出去转转吧。
她说好啊。
她就这么出了门,她转啊转,然后便转到了石榴园……小白不见以后,她再也不敢进石榴园了,没有小白的石榴园让她窒息。她就这么坐在石榴园外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冬天来了,天空再也不似她往日来那般万里晴空,也再也没有往日的鸟语花香,只有连绵不绝的乌云,像一张网,压了下来,压在她心里,让她觉得窒息……
这日夜间,她又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床头的白色纱幔,轻轻摆动,一下又一下,像一只被困的蝴蝶想要挣脱这床廊的束缚。
“今夕……”
她揉揉耳朵,是她幻听了吗,她怎么听到二哥的声音了?
“今夕……我是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