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送你到这儿。”程西转过头微笑着对坐在副驾驶上的锡子说。
程西笑起来甚是好看,锡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到了”,程西轻声提醒道。
“哦哦”,锡子晃过神来,瞅了瞅窗外,车停在了东直门地铁站。
“那我走了,程总,您开车慢点。”
锡子解开安全带,拿着包包,推开车门,下车后对着坐在车里的程西点了点头。程西打开副驾驶的车窗,说:“回去了给个信儿。”
“嗯,知道了,谢谢您。”
锡子看着程西的车缓缓地开走了,转身准备乘坐地铁回家,走到地铁口时停住了,锡子拿起手机瞅了瞅时间,晚上9点钟,也不晚,便转身离开了地铁站,打算独自走走路。
北京的初春还是干而冷的,大概要到3月中旬才能进入正常春天的气候。锡子穿着粉色的羊毛大衣,里面套着商务呢子套装,踩着不高的厚跟短靴,走在北京的东二环。吹来的冷风让锡子把脖子缩了缩,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把外套向里紧了紧。
锡子住在北京最早开发的一批住宅区之一——方庄。这里有很多80、90年代就建起的高层楼房,虽说有些楼房外观看起来破旧了些,里面设施看起来老了些,但地理位置优越,介于南三环和南二环中间,房租相对的也能平稳些,生活也很方便,对来北京打拼的外地人来说不失为一种性价比高的选择。锡子家的楼下就是方庄市场,里面柴米油盐、蔬菜水果、肉类海鲜、糕点熟食一应俱全,烟火气息还是很浓厚的。锡子喜欢这里的烟火气息,有点家乡的味道。
锡子就这样从东直门一点点往方庄的方向走去。虽说已经是晚上9点,天气也很冷,但是街上还是有不少行人,东二环的主干线上来回车辆还是川流不息,街道两边的写字楼还是有灯火通明的楼层,有的楼层透过玻璃还能清楚地看到写字桌上有人在伏案工作。锡子很轻地叹了口气。一边走着一边出神,想着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偌大的北京城,思绪飘到了五年前。
(二)
五年前,锡子刚从西安的一所大学毕业。要毕业的那半年,几乎学校组织的每场招聘会锡子都会去,每次都是无功而返,简历也投了上百份了,靠谱的大企业没回音,有音信的全是不靠谱的。
“要么就是不靠谱,要么就是看不上,要么就是竞争太激烈。”
“想当初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专业呀,太不好找工作了。”
“啊,我都想考研了,要是今年没考上还是得找工作,总不得在家啃老吧,天啦噜,太难了。”
“嗨,还是公务员好,公务员稳定,早知道努力一下,一次性国考省考都考过,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
“大概整个宿舍都没工作的,这个专业就我们了吧?”
“懂什么,我们这叫‘良禽择木而栖’,哪里像隔壁宿舍的小六,都签到伊利干销售卖奶粉去了。”
“对对对,我们班的那谁不是还签到地产公司做楼盘销售么。”
“你管他们干什么呀,他们喜欢他们乐意,现在管好我们自己吧,少‘五十步笑百步’了。”
锡子的舍友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她们和锡子的状况差不多,没有一个找工作顺利的,都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女孩,没有什么可以继承的家业或者托关系找到的铁饭碗,毕业季来临,没有一点点兴奋感,更多的是无奈和自责,失落和彷徨。
锡子一边收拾书,一边有意没意地听她们聊天。
锡子学的是新闻专业,当时选择这个专业大概是因为锡子在上学的时候,语文成绩一直很好,作文写得不错,在填报志愿时,锡子并不知道自己未来想干什么,父母考虑良久:“新闻这个专业,符合锡子的气质,出来能当一个记者也是不错的,再不然语文老师也是能沾点边,公务员如果要考吧,也能报个宣传文秘岗之类”。总之,这个专业,饿不死、稳定、有用。
锡子还算是宿舍里比较努力的,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大四找到了一家正儿八经的实习单位——一家西安本地的报社,实习期间一分钱不给,还要给报社每月交400块钱当做实习费,留不留得下还不好说,半年白干倒贴钱,半年后见分晓没有关系多半是留不住的,更何况近些年,报纸这些传统媒体日子也不是很好过。虽说锡子心里没底,也还是尽职尽责的干着活,至少年轻,能学到也是赚到。但是锡子心里总还是有些不甘心,觉得自己的能力应该不止于白白当个免费劳动力。
“怎么就这么难呢?”锡子心里纳闷,虽说上大学期间大家都是混混咧咧地过去,但是锡子还算是认真,偶尔有逃课,但是课业都不落下,社会实践和实习也没少去,英语四、六级,计算机二级也都认认真真对待,全部考过了。再加上,锡子自我感觉人品也不差,踏实努力肯干。
“怎么就能找不到好工作呢?早知道就再认真一点好了,还是不够认真”锡子小声嘀咕,嘴巴微微嘟着,自责地快要哭出来了。
“哎哎哎,快看,导员又发招聘信息了,娱乐传媒公司耶,副总是我们05届的学姐,那这个机会可就大了一些了”舍友小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叫到。其他舍友纷纷响应都抓起手机来看。
“哎,坐标北京,不去。”
“专业倒是相符呀,宣传策划。”
“离家太远了,再说了,北京那个房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和它给的这点工资能成正比吗?工作个几年,身边朋友都在家乡买了房过上了稳定的生活,自己一人还在北京漂着,那不是很痛苦,小果你要去吗?”
“我……考虑考虑吧”,小果啃着苹果,思考刚才舍友说的话,顿时没有那么激动了。
锡子拿起手机爬上了床,把头蒙在被子里,盯着那条招聘信息,心里默默想:“北京,试一试嘛?”
(三)
锡子的家在陕西的一个小山城,除了离家上学,从小到大也没怎么离开过家。离家最远的一次,大概就是14岁那年跟着旅行团出发去了北京,那时年纪小只顾着旅游时和团友打闹嬉戏,没有留心北京到底是什么样子,对北京的印象模糊,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故宫里的厕所倒是很干净。
锡子的家庭是很普通的小康家庭,父亲是当地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母亲和亲戚在当地的招商市场开了一家小烟酒铺,生活不富裕尚且过得去。父母很疼锡子,从锡子小时就给锡子力所能及地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物质条件。
锡子要上幼儿园时,那时锡子一家还住在郊区,母亲在郊区一家绢纺厂上班,厂里有一个规模不大的幼儿园,按理说,就近原则,凑合得了,但为了让锡子上市里最好的幼儿园,父母绞尽脑汁,过了报名期限也把锡子送到了市中心的幼儿园,两人每天轮换骑自行车骑十多公里送锡子,送到立马折回赶回郊区上班。
父母对于锡子没有什么成龙成凤的期望,就是想锡子长大后能回到这绿水青山的小山城,当一名老师,或者公务员,待在父母身边,找个安稳的人嫁了,一生平平安安。这大概是所有父母对自己子女的期许,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不要太累不要太辛苦,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着日子,平凡而幸福。
这种期许倾注的是父母对孩子的爱,但有时这爱吧,也是一种羁绊,谁知道这一出生就独立于自己的小生命是怎么想的呢?
锡子爱自己的父母,也爱自己的家乡,但她不想回到那个她长大的山城,按照父母的意愿生活,她还没看够外面的世界,即使工作还没落定,焦急彷徨的时候,也未曾有回去的想法。
“也许以后老了可能会回去养老”,锡子有时这样想。
锡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一觉起来已经是晚上11点了,舍友们经历了白天找工作的折腾都睡了。锡子觉得有些口渴,爬起来喝水时又打开手机详细看了看那条招聘信息,心里像是有一只爬山虎慢慢往上爬,有点心痒痒。
锡子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外可以看到学校对面商铺的灯火以及马路上的车流,此时的锡子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如果有梦想可能就不会这么惆怅了吧,按照梦想奋斗就好了,但是似乎也忘记了自己的梦想是什么了。
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呢?
小学六年级时韩流袭来,那时大家哈韩哈日,锡子也不例外,喜欢韩星,梦想成为娱乐记者和韩星面对面交流,为此还学了韩语日语,热度三分钟,买的韩语教材永远停在第一课,日语呢,只会默写片假名和平假名;
再后来超级女声快乐男声歌唱比赛疯狂席卷全国,让所有和锡子一样普通的女孩都认为:平凡人成为明星不是没有可能,锡子默默存钱,悄悄练歌,想趁着下一季的时候坐车去湖南长沙参加海选,最终被父亲发现藏在抽屉盒子里的两千元钱,询问、劝阻、吵架然后安分,不再去想按照父亲的话来讲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后来,就是繁重的课业,老师一遍一遍强调“高考是唯一改变命运的途径”,锡子和几百万考生一样,早自习晚自习不间断,头悬梁锥刺股直至高考结束考上大学。
那个时候梦想是考上大学,现在考上大学后好像没有了梦想。
“梦想,现在的梦想,就是好想有一份自己喜欢又稳定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啊”,锡子噗嗤一笑,爬上了床,接着她的回笼觉。
(四)
第二天,辅导员召集锡子所在的班集开会。
“来来来,今儿召集你们开会啊,是想再强调一下找工作的问题啊,先就业再择业知道吗?这都几月份了还没找到工作,我也在群里不停的给你们发招聘信息,不要眼高手低,你们自己要争气呀。这样,等会没找到工作的在我这里登个记,让我了解了解你们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原因,接下来就给你们重点推介。还有一个月啊,没找到工作也得把三方协议给我拿回来,用什么方法都得盖上章子拿回来,知道了吗?”辅导员在台上苦口婆心的说道,这半年来导员为这就业率的考核确实忙得团团转。
会开完了,锡子和班里还没有找到工作的同学排着队在辅导员那里登记。到锡子时,辅导员有点惊讶,因为印象中锡子这孩子老实听话,大学各科成绩也一直很好,社会实习也是被实习单位评了优的,锡子都还没找到工作让辅导员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边害怕自己说重了伤了锡子的颜面,一边又急切想知道锡子现在状况。
“锡子,你不是上次说你在报社吗?那家单位有意愿留下来吗?”
“留不留得下来不是我说了算啊”锡子心里默默倒着苦水,签字时低头思忖着怎么回辅导员这话,这字快签完了,也没想出什么话回辅导员。
“老师,我要去北京”,滋溜一下,这句话就从锡子的嘴巴里冒了出来,锡子都被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决定去北京的?锡子闭了闭眼,心想不管了,先糊弄过去再说。
“哦,北京呀,北京可以的呀,年轻人去拼一把,单位都找好了吧?几时把三方协议给我拿过来呀?”
“老师,我尽快”。
“锡子呀,你真的要去北京吗?”舍友小果和其他舍友签完字赶忙追上走在前面的锡子。
“去试一试呗,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按照锡子的性格,肯定不想对现状坐以待毙,虽然北京有大家说的种种不好,但是如果不去试一下,有可能会后悔,锡子还没有见过大的场面和大的市面,既然西安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去北京寻找一下,说不定有机会呢?
接下来的一周,只要是在北京的,什么传媒公司呀、杂志社呀、娱乐公司呀、电视台啊、视频网站啊,和锡子专业相关的锡子都投了个遍。
一边等待一边投,在还未有音讯的日子里,锡子还和往常一样,工作日的早上5点半出发,赶公交去报社,给老师泼好茶,在网上搜一搜热点事件,等待老师过来后一起讨论最近的出稿内容。如有突发事件,便和老师一起赶往采访现场。
锡子在社会新闻部,最常打交道的还是小区物业、社区民警,带她的老师经常说“社会民生无小事”,什么停水停电呀、丢猫丢狗呀、小区车辆遭划痕啊、小区居民楼里出现老鼠呀,老师带着锡子都去做出个新闻来,挖掘这小事背后更深的“本质”,正所谓格物致知,舆论监督可谓做得很扎实,但也有让锡子哭笑不得的时候,一小区停水停电2天,老师让锡子做成新闻,痛斥物业不作为,还未等待稿件发走,小区早就来水来电了,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正当锡子有点产生自我怀疑时,一个、两个、三个电话陆续打来,邀请锡子进行面试,“yes!yes!yes!”,每接到一个电话锡子都要兴奋好一阵子。锡子和这三家公司沟通协调,幸运地约到了比较集中的时间点,和报社请了假,定了一张飞往北京的机票。
那应该是长到22岁,锡子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飞往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