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的初夏中午,燥热异常,锡子和邢飞飞坐在离单位不远的一处开放式公园里的长凳上,吃着各自午饭后在便利店买的冷食,休息片刻。
锡子搅拌着盒子里的冰淇淋球,唉声叹气地咬下一口,无喜色地嚼着,话说吃甜食可以让人心情变好,但是锡子的心情却并没有好转。这几天,锡子一直是这个状态,工作起来的话还好,一旦不工作了脑海中就会呈现出林总,想起林总说的话做的事,心里烦躁不堪,情绪复杂,既有和林总起争执的后悔,又有些对林总过往话语是否真实为人是否坦诚的怀疑,对于本来就有纠结症的锡子来讲,简直是不能再煎熬了,再加上自从清峰园项目上会之后,在会议室和林总进行了一场不愉快的交谈之后,这快一个周的时间,锡子都没有接到林总任何的信息,不论是微信还是电话,也没有当面见过林总,实在太罕见了,和以前电话、微信24小时不间断的情形对比得太鲜明,对于锡子这样爱多想的人来说,实在是一场折磨。
但是部门的运转却并没有因为缺少了林总而改变什么,程西在,部门例会还是照开,周三中午的小团建还是照常举行,大家其乐融融,除了清峰园,其他项目还是在照常进行,该洽谈洽谈,该尽调尽调,该准备上会的准备上会,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碌。而被“任命”为程西助理的锡子,只是少了林总的召唤,这部门里里外外的事情还是忙个不停。
想到这里,锡子居然也就能稍微释怀一点,突然闪现出希望林总不再出现的邪恶念头,竟有那么一丝小兴奋,但是想想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又开始掉下脸来。
而坐在锡子一旁的邢飞飞,正一手拿着一根老北京冰棍,一手举着手机。晶莹剔透冒着冷气的老冰棍和邢飞飞的嘴唇接触的那一刹那,化成了水珠,盈润着邢飞飞粉嫩的嘴唇,邢飞飞轻轻咬下一口,将咬下的冰棍含在嘴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嘴角上扬,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就算在这炎热的夏天,虽然邢飞飞额头微微冒出细细的汗珠,但整个妆容却没有呈现出油腻脱妆感,整张脸像是被PS打磨过,鼻尖微微出油却也一点也不影响整体的通透感,大概氧气美女是形容这样的人吧。
太养眼了……锡子看着邢飞飞忍不住摇着头内心啧啧道。虽然锡子有一万个为什么和一万个是什么想要问旁边的邢飞飞,诸如你的皮肤为什么这么好?你的脸为什么不脱妆?你为什么没有黑头?你的睫毛是不是种的?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水乳和什么牌子的粉底液?此类的问题,但是锡子还是忍住了,因为锡子有自知之明,自己和邢飞飞完全就是不同的两类人——单就肤质来讲,自己是混合型皮肤,拥有大多数女孩都拥有的烦恼,什么T字部位爱出油,毛孔粗大爱爆痘,外油内干爱脱妆诸如此类……而对面这个女生很显然是中性皮肤,本身就是天生丽质,都不在一个起点上,当然不能单单通过后天什么水乳啊粉底液啊“她用的效果好的我用来也变美女”这样子来欺骗自己,便也作罢,什么都不问。
让锡子比较欣慰的是,根据这一个周的观察,程西好像对邢飞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在锡子的认知里,王子就是要配公主的,在锡子的心目中,程西就是像王子一样的存在,而邢飞飞就像公主一样的存在,一个英俊温柔,一个美丽善良,那这样气质相符的两个人如果遇见,肯定会彼此吸引,擦出一些火花吧,但是从锡子观察的种种迹象看来两人好像并没有很来电……倒是公司其他部门的男同事来部门串门的频率变得高了起来。
锡子看着身边这个漂亮的女孩子,竟怎么也想不到就这样看到自己的内心——锡子刚开始还是反抗的,安慰自己只是觉得程西是一个好上司,随后又安慰自己只是有一些好感,始终自我欺骗,不敢面对,但是自从邢飞飞来了以后,开始渐渐认识到自己的那份醋意和胡思乱想不是没来由的,于是开始渐渐和自己和解,不再违背自己的心意,开始承认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程西了,只是这个还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因为对于程西,锡子一无所知。
(二)
午休过后,锡子和邢飞飞回到公司,刚走到办公区就看见大家拿着本子和笔匆匆忙忙上楼,“锡子,林总叫开会,快点。”有人看见锡子提醒道,锡子好奇怎么开会没通知,打开手机一看全是程西的未接电话和微信提醒,锡子和邢飞飞赶忙拿上本子冲向楼上的会议室。
此时坐在会议室里的林总,已经没有了一周前的狼狈和疲倦,面色红润,眉间的皱眉纹虽然还在,但是被整张带着微微笑意的脸拉展了开,显得不那么凌厉反而温柔很多,恢复了锡子印象中是很久以前才有的自信和从容。
在锡子走进会议室前,内心还是无比的忐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林总,脑海里全是林总对自己的误解,林总对自己的谎话,林总对妻子的不忠,林总对下属管理无方……这些都成了锡子重新面对林总的一道坎,所以锡子在得到开会通知的那一瞬间开始,在短短的时间里不断给自己开始做心理建树:人和人之间都会有误解,更何况是工作场合的上下级关系呢?林总对我的误解化开了就好。林总说谎是善意的,送给我的礼物总不能说那个是饭店送的吧。林总没有对妻子不忠,不是已经离婚了么,而且那是林总的私人事情,和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林总对下属管理无方是个例,是和顾业性格不合……
但坐在林总对面的锡子,做完心里建树的锡子,看见对面那一如既往自信从容的林总,竟然一点都不能平静下来,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一片,那刚给自己做完心里建树安慰自己的言论从看见林总那张凌厉却温润的脸后,开始朝着反方向走去:林总就是个伪君子,误会自己了还不说一句对不起,平常连一句谢谢也不说,此时就跟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样?林总为什么要把一个饭店送给闫冰的礼物送给我?还说是买给我的?恶心,真恶心。还有林总为什么会在秀完恩爱妻子生完孩子短短几周内就离婚和闫冰在一起,莫非是被妻子发现了,是婚内出轨?这样的男的能不恶心吗?林总不仅仅踢走了顾业,还扬言说如果程西不听话要踢走程西!这样他还能笑得出来?
锡子越想越愤怒,低头出神间,胸腔呼吸的幅度因愤怒的情绪开始渐渐变大,眉毛已经搅成了一团,嘴巴像是不甘心地紧紧闭着却又气鼓鼓的,全然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在看着她,程西正要伸出手拍拍锡子的后背,坐在锡子旁边的邢飞飞用胳膊肘戳了戳锡子,高声清了清嗓子,锡子回过神,看了看旁边的邢飞飞,轻轻“嗯?”了一声,邢飞飞向林总看去给锡子使了个眼色,锡子反应过来看向林总,林总刚才还带着微微笑意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对锡子说道:“听见我刚才问的什么吗?”
锡子虽然很愧疚,但是现在一见到林总的脸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愤怒,所以很平静地摇摇头,说道:“不好意思,没有。”
“锡子,最近你常常心不在焉,工作也总是犯错,你要是累了,我可以批你假,你先休息,但是你既然在这里工作,就要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不要让我看见你颓废的样子。”停顿了一会儿,林总扫视了一下大家,高声说道:“不仅仅是锡子,你们都一样,如果不能保证自己百分之百的投入,都可以走,我一个不留。”
除了锡子面露愧疚,程西面无表情之外,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公司盛传恶名的中年男子,都觉得自己被训得莫名其妙,所以个个面露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内心里都在嘀咕“怪不得顾业团队要走呢,什么还没做先来一顿骂。”
林总并没有理会大家的神情,稍微停顿会儿,继续说道:“程西,你来汇报吧。”
说话期间,林总撇了一眼锡子,那一眼,不屑中带着厌恶。
(三)
程西汇报期间,林总一直不停地按着手上的按压笔,频率一直在增加,一点也不顾程西好几次被打断,但是林总似乎没有意识到大家正在无声抗议自己的这个小动作,继续自顾自地按着,还提醒着被打断的程西继续说。
以前,林总会这样吗?锡子不禁又开始想这个问题。印象中,锡子好像从未注意过这样的细节,但是为什么现在却注意到了?是林总变了还是自己开始带着有色眼镜看林总了?
林总一边按压着笔,一边点头,示意程西说得很好,等待程西说完,林总又狂按几下思考片刻,才放下了笔,说道:“刚才程总梳理得很好,有了程总在,我这边就很轻松了啊,哈哈哈哈”,林总官方地笑了几声,继续说道:“那项目就按照程总的分工吧,然后每个周汇报一下项目进度。在三季度争取这些项目都有些结果。”程西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样,希望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散会。”
除了锡子、邢飞飞、程西之外的其他人,都悄悄不约而同地给了相邻的对方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一切嫌弃尽在眼神中,这种嫌弃不是无来由的,而是建立在顾业的前期宣传和龚思涛的个人威信之上的,这由程伟出力拼拼凑凑从别的部门调过来的人自然对新来的主子没有太多的了解,更别谈衷心了,顾业团队集体出走是事实,在这之上又从顾业口中和别人口中依稀了解了一些关于新主子不好的传闻,再加上上个周,新主子被龚总质问,这一下流言更是四起,龚总所质问的林总的婚外情成了这个公司交头接耳的话题,而此次会上又是充分见证了一下新主子莫名其妙耍怒威,谁不知道这是想树威信,但是这种镇压手段太劣质,无法和自己宽厚仁慈又善于经营团队的前主子相比了,所以大家心里都开始产生一种共鸣来,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
“程总,你留下。”大家陆续离开,程西却被林总叫住。
“什么事,林总?”
林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程西身后的门,程西转过身去将门关上,然后坐在自己的原位上,和林总正对相坐。
“程总,团队就拜托你了。”
“没事,这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呢,你来我这里是屈才了。”林总还没说完,程总礼貌地阻止说道:“没有,林总您别这么说。”
“哎,你谦虚了,我说的是真的,你这资管部部门总原本是程伟总直管,现在却在我这里,一方面呢程伟总确实是在帮我,我很感谢他,另一方面呢……”
程西似乎猜到这林总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什么了,说道:“林总,您放心,程伟总既然安排我,自有他的考虑,我完全服从安排,我既然来了就会听您安排,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直管不直管的,一起干事才是最重要的,希望林总信任我,也信任新组建起来的团队。”
林总很满意地笑了笑,应声道:“我当然信任你们!你说的对,一起干事情才是最重要。”
看来龚思涛这件事情给林总了不少打击,开始对身边的人旁敲侧击了。
程西看着林总,笑了笑以做回应。
(四)
四个月前,在公司的食堂里,程西第一次见到顾业的新下属。
此后每天,程西下班时都会先下一层,走过长长的工区长廊,透过玻璃看看那个或者在睡觉或者在加班或者在吃食或者在偷偷哭泣的姑娘,再乘电梯离开。
两个月前,家庭聚会上,程西问程伟:“二伯,要不,把我调去林春风那里救个急吧。”
现在,面对林春风和龚思涛对峙而开始对团队旁敲侧击,对自己被安排前来可能会产生的心思的猜测,程西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