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眼死死地扣紧,透不出一丝光来。恍惚间,她似乎隐约听到床榻旁有女子的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缓缓睁开眼,虽是全力,却也只是使得她这一副躯体的眼睛咪开了一道小缝。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才感受到自己的周身竟然是如此地酸痛难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竟全然想不起来?况且……她……不是死了吗?
她还犹记得自己在21世纪的最后一幕,运气不佳的她不幸遭遇了游轮沉没,落入水中之后自己在海平面上下起伏,身体终是不受控制地沉入水底……
床榻旁的女子发觉她眯着眼睛,顿时顿住了啜泣声,凝噎了许久,方才傻愣愣的带着哭腔问道:“主子,您……您是醒过来了吗?”
她睡得迷迷糊糊,一时间听得一头雾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为何这位女子唤她主子?这又是哪里?她轻轻甩了甩头,缓缓地坐起身来,旁边的女子顺势搀扶着她。
她用右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是睡了很久很久,似是天地万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似乎能隐约感受到,自己在黑漆漆的地方睡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也记不清了。这身体貌似也不是很听自己的话,她也好像不再是她。
她望了望周遭的环境,瞬时间清醒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床角挪了挪身子,瞪大眼睛望着身旁的女子,“这……是哪里?你又是什么人?发……发生什么事情了?”
女子看她一脸惊愕与茫然,紧凑着双眉慌张地说道:“主子,这里是九王府,奴……奴婢是筠儿啊,您自九月十五那日落水之后便昏睡不醒,太医来瞧过了却不见好。但奴婢始终相信,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醒来的。”
她细细地端详身旁的这位女子,眼眸间透出稚气,生得也是貌美。但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已哭成了泪人。如此这般,竟引的她一阵怜惜。一边想要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一边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主子已经足足昏睡了三日了,您是否感到肚子饿,筠儿为您准备了些吃食……”见她蹙了蹙眉,这位女子立刻跪了下来:“都是筠儿护主不周,这才令主子遭受如此苦痛,待主子痊愈后怎么责罚奴都可以。”
果真是个忠心为主的丫头,她尚未说出任何责罚她的话,就这般跪立在了她的面前。
只不过她还没摸清发生了什么,愣了片刻后示意女子起身。“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是想知道这里是哪里,我又是何人?”
话音一落,筠儿的泪珠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主子,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这里是王府,您是九王爷的侧妃啊。”
“九王……侧妃?”她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看着筠儿的眼神确认,“那我叫什么名字?”
“主子,您真的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荺儿带着哭腔,竟是一时间又哭的梨花带雨。
她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昏迷这几日睡糊涂了……我这一时半刻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行了,你也别哭了,如实告诉我便是。说不定…明天我就想起来了呢?”说罢,她憨憨地笑着,似是故意哄着这位小姑娘开心。
荺儿抿了抿苍白如纸的唇,擦了擦脸上的泪珠:“主子名唤缪言,您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叶信,您的长姐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筱夫人,您的兄长是九王爷的伴读。”
“如此听来,我倒是身份显赫之人。”她顿了顿,看了看脸上露出些许憔悴的筠儿,说道“这几日,是你一直守在这儿?”
筠儿收了收啜泣声:“正是奴婢守在此处,奴婢怕主子醒来渴了饿了,又怕旁的下人照顾不周,怠慢了主子。”
“你这丫头该不会是不眠不休的守了三日吧?我可问你,我昏迷这数日,可曾有人前来探望?”
筠儿欲言又止,但从她刻意遮掩什么的神情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个九王的侧妃并不受宠。加之昏迷数日未醒,生命垂危之际那位九王都不曾来瞧过她一眼。
她宽慰筠儿:“不必觉得为难,我从你的神情里就能看出来我这个侧妃并不受宠。只是你方才不是说我兄长是九王爷的伴读,那按理说他应该会经常到这王府里,妹妹落水昏迷不醒,他也不曾来探望?”
“并未有人通传少爷。”
她感觉有些诧异,不自觉地发问:“为何?我不是拥有尊贵的身份吗?为何无人通传?”
“主子您是九月十五那日在后庭赏月,与司徒侧妃起了争执,这才不慎落水。王爷不满您当日的做派,于是就下令不准通传家人,自己也不曾过问您的病情。”
她淡漠一笑,这身体的主人缪言,虽身在王府,有着身份显赫的父亲和姐姐,却还是这般下场,昏迷三日夫君都不曾探望。不知只是她可怜,还是这个时代里所有的女子都是既可怜又可悲的。
筠儿开始为王爷开脱:“王爷定是忙于公务,一时还没来得及探望主子,筠儿已经命人通传,相信……相信不久后王爷定会来探望您的。”
自己的侧妃昏迷了三日,竟没有来看望一眼,甚至也并无任何关切之言。真正的缪言大概在她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离世了,她似乎能够隐约记得缪言落水后的场景,不自觉地心生同情之意。
果然,这具身体的主人不只是不得宠,濒死之际也未能得到夫君的丝毫怜惜,就连这般身份的女子也同样生存的如此困苦,更不要说那些平民家的女子。
她颔首一笑,似是对这个时代女子生存环境的嘲讽,亦是对女子的地位表达强烈的不满。“我明白了,筠儿你不必有所遮掩,我倒是觉得不受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筠儿似是被她的这一番言论所惊诧,“主子这一落水,倒是性子转了不少,前些时日倒是为了王爷恩宠一事颇为苦恼,这才不慎落水……”
原来,这身子的主人大概是因在这府中不得宠想不开才投湖自尽的,倒是便宜了她这个不知道是从多少年后来到这里的孤魂野鬼。“荺儿,拿面镜子给我吧,我想看看我如今是何模样。”
待荺儿递过来一面铜镜,她仔细地端详铜镜里映出女子的面容。
如果说筠儿的脸是稚气未脱的少女之美,那么她这张脸绝对称得上是出尘脱俗。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之貌,但这吹弹可破的肌肤,也着实让她为之惊羡。
是的,这不是她薄凉的脸,而是这身体的主人——叶缪言,丞相之女,九王侧妃。
叶缪言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此时虽昏睡三日略显病态,又因未进食稍显憔悴了些,却也是美得令人心生陶醉,不知道这么美的一张脸为何不得夫君喜爱,难道是这个时代的审美标准与二十一世纪的不同?还是王府里其他的女子比她美的更甚?可拥有这样一张美丽面容的缪言又为何……要投湖自尽呢?当真只是因为不得夫君的宠爱吗?而她——薄凉,这是……借尸还魂了吗?
薄凉猛然想起她在二十一世纪,不过是个面容普通、家境贫寒的姑娘,没想到死后灵魂竟能附身到这般美貌、家世显赫的女子身上,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完完全全从一个女汉子到女神的逆袭啊。
薄凉微微一笑,又想起过去的她终日忙于工作,对于很多事情并没有珍惜,她一直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所有未达之事总有完成的那一天。
却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死亡,真的只是一瞬之间。很多事情,来不及,就是来不及了。她放下镜子,心中默念,不论叶缪言因何而死,我即已投身至此,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是真正的叶缪言了。
“筠儿,你扶我出门走走可好?”
筠儿收了收泪水,示意身旁的侍女准备为缪言梳洗,转身将缪言扶起。毕竟是落水后昏迷了三日,难怪会有周身酸痛之感。再加上尚未进食,一时竟觉得头晕目眩。缪言起身后将双目微闭然后用力地甩了甩头,又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
筠儿看出她的不适:“主子,要不先吃点东西。太医说主子若是醒来要吃些清淡的食物,筠儿给您备了些清粥小菜。”边说边指了指桌上摆着的食物。
走近一看,饭菜竟还是温热的,这丫头果真是有心,尚且不说缪言落水后能否醒来,单凭这精心熬制的清粥,是要确保缪言不论何时醒来都能喝到热的,也真是煞费苦心了。旁人暂且不提,至少在这府中,这丫头是真心对待缪言的。
缪言倏忽想到筠儿唇色如此之白,怕是也跟着她多日未进食。“你这小丫头,是不是这些天也未曾进食?”
筠儿咬了咬唇,缓缓地点了点头。缪言示意她一同坐下,筠儿推脱了一会儿,实在是拗不过缪言,于是就坐在桌前陪着缪言一同喝粥。
她端坐在桌前饮了两口,突然又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于是放下碗筷,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小丫头吃饭,仿佛就像是看这个孩子一般。她想起了自己在现代的妹妹,也不过与筠儿年岁相当,一时间竟像是在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主子,您怎么不吃了?是这些吃食不合您的口味吗?”
缪言笑着摇了摇头:“我吃不下,你多吃点。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听到了吗?”
筠儿面露笑颜,继续埋头喝粥。吃了几口后,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桌面上。“主子,从未有人这般关心过筠儿,只有您一直真心对待筠儿,筠儿定会好好服侍您的。”
“看着你一时间竟想到了我另一个世界的妹妹,她与你年岁相当,但却是个泼辣性子,没有你这般温柔可人。”
筠儿抬起头一脸惊诧地问:“主子,奴婢自幼服侍您,并不知道您有个妹妹啊。”
缪言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竟不自觉地忘却了自己已经换了个身份。“大概是我在梦里有个妹妹。”究竟过往的二十五年人生是梦,还是如今在这古代王府“重生”是梦,她却已经全然分不清楚了。
缪言抚了抚筠儿的头,心中不自觉地发酸,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想必筠儿和以前的缪言二人相依在这王府里艰难生存,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而缪言,却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也无法向筠儿解释。
感伤之际,缪言忽然听到了屋外风声四起,于是便起身往屋门口走去。
缪言孱弱地缓缓打开屋门,屋外的光竟有些刺眼,缪言用手遮了遮直射的阳光,适应这光之后才迟缓地放下遮光的手。
瞬时,映入眼帘的是秋日里的斜阳,此刻大概是夕阳西下之时,正值深秋之际树上的枫叶已然泛黄,零星有几只鸟儿在枝头盘旋,一阵风吹过,枫叶片片落下。
虽是秋季,但却看得缪言心中欣喜不已。这,是她重生醒来的第一日,仿佛这迟暮的秋季也成了人生最好的景色。
她做过许多许多的梦,却从未有过这般的真实。二十一世纪的她不幸身故,她还有太多太多未完成的梦想,还有太多太多想要做的事情。既然这一次借缪言的身体重新醒来,那就要好好珍惜这一次的生命。
只是可惜了真正的缪言年纪轻轻就这样身故,她会记得九月十五是缪言的忌日,也同样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不觉猜想缪言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投湖,这是多么苍凉的处境才会令她做出如此选择?但她,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和精力去讨好一个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男人。
况且她此次借尸还魂,是上天给了她一个重新活过的机会,既然是得来不易,那就必定要为了自己好好的活着。
虽然她并不清楚,这里究竟是多少年前,又是什么朝代,况且这一切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活着,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