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一结,叶如玉在从大理寺那里拿到文书后,第一时间就亲自带人前往西郊死牢门前接缪言出狱。
叠溪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叶如玉去接妹妹他自己没必要同往,于是就自行回了将军府。
那一日天气出奇的好,虽正值冬日,但阳光洒落在每一处角落里的样子,也像是在昭示着黑暗终将被光明打破。
筠儿跟着狱卒们到牢房里接缪言,此时缪言正坐在地上发呆。
“主子,地上凉,快跟筠儿出去吧。”
缪言抬头一看原来是筠儿来了,这小姑娘怎么又哭成了泪人。
狱卒长也来到了关押缪言的牢房门口,行了个礼而后说道:“王妃一案已经另有定论,如今王妃可以离开这牢狱了。只是……”
缪言看狱卒长有些吞吞吐吐的,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狱卒长如实说来便是。”
“王妃受伤确实是下官管理不善所造成的,只希望王妃念在这几日下官尽力补救的份上能不予追究下官的责任。”
缪言本来就没打算追究此事,再加上先前其他狱卒都以为她既然来到此处就必定是出不去的了。狱卒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有心请大夫为她诊治,她还是心存感激的,又怎么会倒打一耙呢?
“狱卒长您言重了,此事我自然是明白个中原委,狱卒长您对缪言的有恩,缪言又怎会怪罪于您呢?”
狱卒长还是有些担忧,向缪言说道:“即便是王妃不罚,下官也怕日后王爷追究此事,因此不如还是先向九王爷请罪吧。”
九王爷?缪言心中一怔,且不说伤是在胸口处,即便是在她脸上,九王爷又怎么会关心呢?
“狱卒长不必担心,此事无妨,王爷定不会追究于您的。”缪言信誓旦旦的说。
话至此处,狱卒长长舒了一口气,示意缪言可以离开这里了。其他女犯人见到缪言能够被放出去,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缪言在筠儿的搀扶下一摇一晃的走出了牢房,连日来被困居在此不见天日,突然一出门竟然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她用手背挡在额头,眉毛微微蹙起。她终于能再次感受到身子沐浴在阳光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终于出来了。
此时距离缪言从九王府官兵们抓走关押到此处已有十日之久,当她再次见到牢狱外的风光时,瞬间竟百感交集,不由得眼泪纵横。
魂穿醒来之时是深秋季节,虽然当时已经落叶飘零,但缪言仍觉得那是最好的季节。
此时出狱又是冬季,即便是万物看似都没有生机,缪言也能透过那枯木看出“枯木来年又逢春”的景象。
缪言眼中流着泪水激动地拉着筠儿的衣袖说道:“我真的出来了,这不是在做梦。”
“主子自然不是在做梦,多亏了少爷为您百般奔走,这才能让主子离开这鬼地方。”古灵精怪的筠儿在临走之时也不忘了吐槽一下牢狱。
缪言方才注意到兄长叶如玉也来到了此处,她跟叶如玉也只有那日筱夫人探望后的匆匆一瞥,着实没能认出来此时他也在人群中。
缪言抬头望向不愿处的叶如玉,连忙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谢:“多谢哥哥相助,缪言感激不尽。”
“几日不见妹妹倒是对我这个哥哥生分了些,你我二人又怎需如此客气?”叶如玉看上去有些许嗔怒,似是往日就与缪言感情很好的样子。
缪言见状连忙解释道:“话虽如此说,但哥哥此次毕竟是对缪言的救命大恩,即便是往日你我兄妹二人再如何亲近,礼数也是万万不能少的。”
叶如玉自然是拗不过缪言的,于是选择转移话题,对她关切的问道:“感觉如何?”
“哥哥不必担忧,妹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这对左参军痛下杀手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他们二人又有怎样的仇怨呢?”缪言有些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些好奇的问道。
叶如玉抬头望了望天空,又瞅了一眼缪言身上的囚衣,然后说道:“这天气看上去极佳,如今时间还早,不如先在城外散散心再回府。至于凶手之事,就让筠儿在马车上跟你讲讲吧。”
缪言对叶如玉的提议感到十分赞同,被困这么久,她确实也想出去散散心。她不想刚出牢狱,就又进了另一处“牢房”。
缪言因来不及换衣服穿的还是牢里统一派发的囚衣,于是筠儿为缪言披上了斗篷。一则是盖住这晦气的囚衣,二则也因天气严寒保暖之用。
筠儿搀扶着缪言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上了同一辆马车。
缪言在马车上听筠儿说了那位女子的经历,她竟然对女子及老汉的经历感到些许同情,眼泪不忍的流下来。
筠儿见缪言心情有些沉重,连忙又说到衙门审判此案时责令左参军家用那位女子的名义修建一处女子学堂,可左参军家的生计全靠左参军大人一人的俸禄,如今哪有钱财修建学堂?于是就将赢棋和离之时给他们家的马场卖掉了,以此才凑齐了钱财,以女子之名在附近不远的村落里建一处学堂,缪言听后又感觉到些许欣慰。
缪言有些好奇是何人想到修建女子学堂这种主意的,那些衙役怕是根本不会想到这个,于是问筠儿:“你可知,是何人提出修建女子学堂一事的?”
筠儿想了想说道:“筠儿听说是骠骑大将军出的主意。”
缪言听后有些惊讶:“一个将军又怎么会插手这样的命案呢?”
筠儿向缪言解释道:“只因皇上下旨令公子查办此事,怕是公子见朝中大臣都忙于长江水患一事无暇分身,这才临时找了骠骑大将军与他一同查案的。”
缪言对这位骠骑将军感到些许敬佩,他的眼界与见识跟这里的很多人都不能比,但这样的人却是一位带兵打仗的武将。
缪言追问筠儿可见过这位将军,筠儿回答道不曾见过。其实筠儿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听叶如玉说起的,自己却从未见过这个将军,更是不知道这位将军就是饮溪楼的老板叠溪。
“若有机会,我定要会一会这位骠骑大将军,见识一下他究竟是个何许人也。”缪言对这位传说中的将军充满了好奇。
马车行驶到城外一处湖边凉亭,叶如玉命人在此处休息整顿,缪言也在筠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二人向凉亭中走去。
“奇怪,上次主子前往赢棋小姐家的马场时一路上身体看上去十分不适,今日倒是也并无异常了。”筠儿小声嘀咕道。
缪言一阵低头偷笑,向筠儿问道:“那你可记得,我落水前坐马车可会身体不适?”
筠儿认真回忆了片刻说道:“不曾,主子从不曾有过上次那般模样,坐马车一向无甚不适。”
缪言轻轻刮了一下筠儿的鼻尖,语重心长的说道:“傻瓜,那不就对了吗?那次不过因为我身体不适,你还真想让我日后都那样啊?”
筠儿听后连忙摇头:“不,筠儿没有那样想。”
缪言走到凉亭中,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心中也在诧异为何自己坐马车不再“晕车”了,难道是已经适应了缪言的身体?
叶如玉也走到了凉亭中,双手背在后面看着缪言问道:“妹妹觉得这处的风景如何?”
缪言回过头来对叶如玉说道:“冬日里满是枯叶干草,怕也是只有此处才能让人看到些许生机吧。”
叶如玉听后看向湖水的远处,默默地点了点头。
缪言随后又接着说:“兄长能否出面保那位老汉一命?”
叶如玉听到缪言此言颇为震惊:“毕竟是杀人重罪,即便是我有心为之,他也还是会被判处死刑的。”
缪言蹙眉不解:“可他也是事出有因,为了替妹妹出头才会如此。”
叶如玉深深地叹了口气:“即便是人情如此,可老汉还是犯了案,杀人偿命的律法不会为他改变。”
叶如玉见缪言对此事无法释怀,又向她讲述道:“老汉被关进死牢前曾经跟我们说过,只要能为他妹妹正名,他愿意为了自己做的错事负责。想必他此时对这样的结果也甚是满意,妹妹也不必为此而感到烦忧了。”
缪言听后倒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她向兄长提议到去女子的陵墓探望。叶如玉有些诧异,但细想也能理解缪言为何要去,于是便应允了。
女子的孤坟就在她曾居住过的院子的不远处,他们兄妹二人并没有什么亲人,此番这孤坟怕是更会无人问津了。
缪言看到这处只有木板立的墓碑后更加心生怜悯,她不禁的落下了泪来。
缪言想到了北宋词人苏东坡的那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虽然这首诗是苏轼为纪念故去十年的原配夫人王弗所写,但缪言却觉得用在此时也没有什么问题。
“妹妹为何会对这位女子的遭遇如此感触?”叶如玉不解的问道。
缪言用衣袖擦拭了泪水,又收了收即将落下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说道:“她不过是个苦命的女子,遭遇这般不测后也没能得到其他人的同情与关爱。若是其他百姓不说那么些恶毒的话伤害她,而是给她关怀与帮助,怕是她也不会选择求死这条路。”
这个时代对女子未婚而孕是无法接受的,即便是日后生下孩子女子还是会被众人指指点点。可女子又不是什么不自爱的人,她分明是受伤害的那一方啊。
缪言无法接受这个时代的悲剧,又想到此前赢棋未和离之时经常遭受到左参军的殴打,这不就算是现代所说的“家暴”吗?
“家暴”一事即便是在现代也很难让行凶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人们大多觉得家暴是“别人家的事”,即便是亲眼看着女方被惨打,也不想“多管闲事”。
令人不解的是,为何如此这样打陌生人犯法,打自己家的人就不犯法了呢?思想进步不知道多少年的现代都是如此,在这古代又能怎样呢?缪言只希望不论是在哪个时空,行凶之人都能得到惩罚。
缪言观察了四处的环境,转头向筠儿问道:“我还有多少钱财?”
筠儿有些许诧异的回答道:“主子除了陪嫁之物外每月还有不少月钱,月钱每月都是用不尽的,钱财自然是不少,主子问这个干嘛?”
缪言抬眼向远处眺望,说道:“我想在此处为这位女子修葺一处陵墓,慰藉女子死去的灵魂。也让后人能记住她的经历,以此为戒。”
叶如玉十分赞赏妹妹的行为,于是决定叶家出面在此修建陵墓,自然也不会用缪言的积蓄。
缪言在筠儿的搀扶下不舍得离开此处,她希望这样悲剧永远不要再发生。若有来世,这位苦命的女子能投身至富贵些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