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重华宫出事后,优香再未看到重明踏足宸妃殿内,倒是之前那个叫翠屏的小宫女常常来报,宸妃招了一批方术进宫,又常与母家的人密谈许久方罢,青阳也常来报说重华宫人与外面来往甚密。
这日,宫中为纳凉在兴乐宫后的湖中举行赏荷宴,适逢天朗气清,湖中波光粼粼,荷香阵阵,接天蔽日的翠绿荷叶中,一方绘彩阔朗廊亭伫立在正中,众人围坐于亭中,喝香薷饮,歌新制的宫词,独宸妃未到。姝妃摘了支绽放的荷花,捧在怀中剥了莲子,泡在茶里献给重明,云婕妤凑趣道,“这新鲜莲子入茶最是清热解暑,姐姐好细致的心思”,重明接了茶,饮了一口,未置可否。
优香微笑道,“再心思细巧,也比不得云妹妹骁勇,那日马园里那一掌本宫可现在还记忆尤新”。
重明皱眉,“竟有此事”,说罢盯着云婕妤,深邃的眸子里看不见神情。
“那日不过是臣妾和柔妃妹妹有了龃龉,云妹妹怕本宫受伤,拉了柔妃妹妹一把而已,况且当日柔妃还未复位,也算不得犯上了”,姝妃笑道。
“是这样吗,马园的侍卫倒是看清楚了,姝妃要我将他带过来对峙么”,优香眼里的笑意消失了。
“臣妾不过是训诫了当日的八品采女,并没有逾矩”,云婕妤上前申辩道。
“既如此,杖责二十吧。回去领罚,别扰了朕今日的雅兴”,重明的声音不见一丝波澜。
云婕妤吓得花容失色,宫中的杖刑本是犯错的宫人受的惩罚,嫔妃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起,饶是她出身西戎,身强体壮,受了二十杖怕也要皮开肉绽了。她求助的望着姝妃,姝妃忙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头剥着手里的莲子。
云婕妤不敢再辩,只是狠狠的看了眼坐在重明身边的优香,回宫领罚了。
“你今日像是心绪不佳”,重明问优香道,“莫为那些不堪之人坏了兴致”,他将那莲子茶泼了,换了杯新茶。
“臣妾无事”,优香勉力微笑道。她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安,想到毕方还行踪不明,重华宫的异动,就定不下心来。她虽未见过毕方,但总觉得一个眉间有道疤痕的凶恶男子,满身煞气的望着自己,眼中的火焰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见优香心绪不宁,重明稍作片刻也散了席,众人各自回宫,重明送她回了翠微宫,也回勤政殿了。
“月见,帮我将这封信送出去,交给父亲”,优香放下笔,将刚写好的信交给月见,又道“告诉玉蝶和吴娘,这两日不要出宫乱跑”。月见答应了出去,她才稍稍平复了些。
次日晨起,优香给重明穿戴完毕,见他去向勤政殿的背影,只觉心中又开始突突的跳个不停,她唤来梁丘问道,“今日正阳门的护卫是谁?”
“是侍卫统领岳大人”,梁丘如今已是带刀侍卫,常驻翠微宫。
“这样啊”,优香松了口气,这岳中其大人是先皇提拔的,是信得过的,“事无万全,你去正阳门驻守,有什么事速派人回禀本宫”,她吩咐道。
梁丘领命走了,她在翠微宫里坐立不宁,总觉得今日格外定不下心。“月见,随我去一趟勤政殿”,她道。
此事,翠屏从门外进来道,“宸妃娘娘带着几名侍卫往勤政殿去了”,她往日只从后门出入,如今情况紧急,竟从正门进来了。
优香大惊,带着月见与玉蝶正待出门,吴娘闻讯也要随行,四人赶往勤政殿,路上侍卫比平日少了许多,气氛诡异之至。到了勤政殿外,优香叫月见她们在外面候着,只身一人走进大殿。
只见殿内文武百官肃然站立,殿内重明端坐在龙椅上,椅边装饰有几把宝剑,显得寒气森森。大殿上宸妃手捧一卷布帛,朗声道,“先皇在位时,本宫的姑母被封贤妃,居住重华宫。本宫入宫封妃后亦居重华宫,或许是上天昭示,本宫才偶然在寝殿砖石下得到这卷书帛”,她展开那书帛,只见上面赫然印着一片暗红色的文字,像是用血写成。
“这书帛乃当年孝文皇后生产时的产婆所写,文中所述之事,乃当今陛下并非先皇所出”,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重明坐在龙椅上,一手托腮,漫不经心的看着宸妃,没有说话。
“文中写到,当年孝文皇后生下的是公主,与宫女所出的男孩交换,也就是当今陛下,贺重明。那宫女藏身的密室如今还在华阳宫内,各位一观便知。此事只有那产婆和孝文皇后的两名贴身宫女知晓,产婆心系社稷,将此事密告至贤妃娘娘处,谁知娘娘不幸病逝,这产婆也随之亡故,如今剩下这血字书帛为证”,宸妃高举起那帛书,让众臣细观。
“后宫妇人的话不足为信”,殿下一个四十多岁的紫衣男人道,正是尚书右仆射季少施。
“大人不信,可亲自到华阳宫一观,本宫也已请几位吏部几位大人去看了”,宸妃从容道。
此时那几名官员也已经回来,上前道,“正如宸妃娘娘所言,华阳宫寝殿内有一内室,书橱后连接着一密道,密室内床榻等物一应俱全,想藏个人是极容易的”。众朝臣互相对视间,有窃窃私语的,有闭口不言的,殿内群臣一时间正茫然无措,却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此时殿外进来一名侍卫,大声叫到,“不好了,正阳门起火了”。随着侍卫进门,一股黑烟直扑殿内,正阳门距离勤政殿仅数百步,火势蔓延过来也是片刻间的事。众臣惊慌失措的看着殿上的宸妃,和高大龙椅上的重明,不知如何是好。
“李青,叫内务府把水车拉过来灭火”,重明道。夏日里,宫里常备着水车,在各宫殿顶上浇水降暑,此时用来灭火比去缸里取水更便利。
重明话音刚落,迎着殿外火光,走进来一个黄衣男人,那绣着团龙的正黄衣袍随着火光和烟雾翻飞不停,男人身材伟岸,右腿却安着一个赤金色的义肢,走起路来有种诡异而恐怖的气势,他眉眼间留着一道疤痕,容貌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和重明有几分相似,却散发出一种狠辣的气息,那桀骜不驯的眼眸衬着背后的大火,形成一幅浓烈的地狱图景。
优香看着他,忽然想起书中那句,“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见则其邑有讹火……优香喃喃自语道,所现之地必有怪火,这男子如今正如那书中所述的上古神鸟般,带来灾难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