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要我作何?”莫叹雪连忙问道,她难得看见一向淡然的二公子,流露出如此焦急而紧张的神色。
余忘尘要她做的事情是,随他进宫为一个人诊病。
那个人是当今陛下的淑夫人,也是左相国余从晏的妹妹,年轻的时候号称这肃都城第一美人。从前她是陛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宠妃,曾被视作余家翻盘的最大希望,但是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是我?”莫叹雪惊异,给天子的后宫诊病这等事情,难道不是太医院的职责么,如何轮到自己这一介无名之辈?
“今非昔比,淑夫人现在的身份,已经受不起太医院的诊治了。”余忘尘沉声道,语气里是莫叹雪从来未曾听过的苍凉。
就在前几日,这位宠冠一时的淑夫人被废黜幽禁了,罪名是意图弑君。
这是个多么荒唐的罪名呢?众所周知,大凉以武立国,历代皇帝都是习武之人,而这个淑夫人却是一位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但是罪名何如已经并不重要了,只要惠皇后想做的事,任何理由或者借口都不过是她信手拈来而已。惠皇后可以接受天子的后宫三千,雨露均沾,但她决不允许天子数十年来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付诸真心,所以淑夫人必须死。
至于天子……在惠相国的兵权之下,一个女人又何足挂齿?只要他想要,便有人可以奉上这泱泱大凉最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哪怕是寻一个同淑夫人容貌相近的女子来也不是不可能。
惠皇后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拔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又变相向朝堂之上依附左相的朝臣施威,让所有人都看清惠家的实力所在。
而左相余从晏,那不过是一具早已经被架空的躯壳,只消等到太子即位,顷刻间便将坍塌为一片废墟。左相手上无兵无人,靠什么翻盘?是他那一腔锦绣才华还是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呵,可笑至极。
“宫中传来消息,说淑夫人病危,陛下恩赐,准许余家人最后进宫探视。”余忘尘用极尽哀伤的口吻平静说道。
从废黜到病危,中间不过十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尽管那一丝可怕的猜想在他的心中隐隐回荡,但他仍然不愿死心,他不敢相信当今天子会如何苛待自己的枕边人,哪怕是缺衣少食又如何落得病危之重?除非是有人……
所以他必须带一个懂得医术的人随他一同前往,他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当然不能是宋庭秋这般人人皆知的,那眼下就只能是这个丫头了。
虽然,这并不在他的计划内,但是他此刻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和人选了。
尔后,宋庭秋向她交代了一番进宫需要注意的事情,他说得很细,但是言语又有些慌乱,那是人在紧张和出神的时候才会有的反应。
莫叹雪知道他现在心里的失落和难过,尽管那个淑夫人自从进宫后便和余家来往甚少,但追根溯源他们毕竟是一脉之亲。
虽然在余忘尘的心里,他更为关心的可能是余家雪上加霜的前路,和他自己日暮途穷的命运。
莫叹雪故作认真地聆听,那座宫城她其实在第三世便随着师傅卫风进去过了,对于在皇家之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她都了然于心,然而现在她却要装出一副懵懂而严肃的样子。
吩咐妥当之后,莫叹雪便和余忘尘上了进宫的马车,余相国已在昨日散朝之后直接去探望过了,所以这一行只有他二人前往。
虽然淑夫人同余二公子只是姑侄关系,但是因她并无所出,算下来亲近的人也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娘家人,所以死之前总是想要再见上一面的,更不用说余忘尘幼时也曾随父入宫,吃过那淑夫人手做的点心,他的大哥去世之后,这位姑母便格外珍爱他这位余家的独子。
前往宫城的马车上,余忘尘坐得挺直,他紧闭着双眸,嘴唇微抿,脸色铁青,那不是他平时病态的面容,那是一副极度愤怒和怨恨的神色。
在这样令人窒息的氛围下,莫叹雪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她可以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和那微微颤动的的指节,面前的这个人仿佛一只随时都要爆发的猛兽。
她知道他在为何愤怒,眼下惠皇后已经开始了她的动作,即便淑夫人这样的弱女子都不可幸免,那么他这位看起来掀不起风浪的病弱公子,似乎也已经不够安全了。
马车行至宫门,已有宫里的宦官在此等候,余忘尘打量了一下这位宦官的衣着打扮,能差使这等宦官的唯有当今天子,这个人是天子安排在此的,可见陛下对于他的这个淑夫人,还是有所牵挂的。如若是惠皇后做主,定然是不会允许余家人再行进宫告别的。
“老奴高应,特在此恭候余二公子。”那位宦官恭敬道。
余忘尘在身上摸出了什么,在袖下悄悄传给那位宦官,速度之快让莫叹雪没有看清他到底拿了什么东西,但她猜想那应该是赏钱,在宫中总要依循着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才更好办事,何况余家现在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钱财了。
高应带领着他二人前往淑夫人现在所栖居的宫舍,那是一处极其偏远的院落,两个人在这偌大的宫墙之中走了很久很久,走得莫叹雪脚下有些微微生酸,她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余忘尘,此刻他的脚步一步都不得缓,这已经不像是一个病人了。
一向谨慎的余二公子也有大意的时候么?
淑夫人被贬黜之后居住的宫舍十分残败不堪,此时春意正浓,即便是市井也是芳菲遍地,而这皇家院里却是一片荒芜冷清,不见任何明丽春色,贫瘠的土地上有一些残留的光秃的枝丫,看起来这里已经许久未有人来打理过了。
灰蒙蒙的景致,像极了来到这里的人此刻的心情。
穿过这片残败的院子,尽头便是淑夫人的寝宫了,即便是这样风雨飘摇的寝宫,外面依然有数十个侍卫把守,余忘尘照例私下打赏了这些人的首领,虽然他并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这样做总归是有好处的。
高应轻轻推开了门,颔首道:“二公子里面请,老奴就不进去了。”
余忘尘向他施礼致谢,虽是贵为相国之子,对待宫里的老人也是规矩客气的,莫叹雪低着头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去。
说起来,若不是二公子这病骨之身,这一趟还不一定能带个丫鬟随行,因二公子出行都要有小厮或者丫鬟随从搀扶,外人生怕出了事情会赖在自己头上,莫叹雪这才得了恩典一道随同。
推开了那扇吱吱呀呀的门,屋里的景象则更为触目惊心。
扑面而来的一阵陈旧的霉味和漫天飞扬的尘土,让莫叹雪不由蹙了蹙眉头。空荡荡的屋子里十分简陋,只有一方简榻,一张案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一件象征性的摆设都没有。
莫叹雪不能想象这样的地方竟是在这宫墙之内,更不能想象堂堂天子的妃嫔,会在临死之际被安置在这样的地方,她用手在面前轻扇,避免自己吸入过多这屋里的污浊。
而身旁的余忘尘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径直朝着那张简榻走去,此刻躺在上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们的到来,但她并没有起身,也没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