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叹雪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只沉闷地屈腿坐着,两只手环抱于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许是因为天冷,亦或者是心冷。
岳小风本想解下自己的外衣,却摸着那衣衫依然湿冷未干,无奈只得悻悻放弃了。
矛盾和不解在他的心底纠结缠绕,以至于他竟无法好好思考,自己刚刚究竟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把那些往事同一个只见了一次的外人娓娓道来。
他自是知道她同白山月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罢了,甚至那几分相似,还要他同逍遥宫的人细细强调着,对方才能勉强回想起来,可他冥冥之中就是觉得,自己和眼前人之间,仿佛牵连着一根旁人看不见的线。
洞穴外狂放的风雨喧嚣了良久,终于缓缓停歇下来。
夜色陡然沉静,让无声的两人多少都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雨停了,”岳小风忽然开口道,他虚着眼看着外面,似有几分怅然郁结在眉间,“可我心里的雨却一直下着。”
当年百家围剿之后,白山月被抓入皇家天牢,那里由死士和破甲兵所看守,是这世间最为密不透风的地方,逍遥宫重整旗鼓欲强行救人,却不料未等到计划实施的那一天,率先等到的却是宗主已经伏法的消息。
“终是没能让她亲眼看着我变强,也没能亲自把她救出那片困苦。”岳小风又道。
白山月死后,逍遥宫宗主的位置便由门派中颇具威望的白孟言接管,很长一段时间里,岳小风每日便坐在山顶,从日出坐到日落,从春日到秋节,六年的日夜相伴回想起来,便如山顶那株繁盛的古木,待秋风乍起之时,终于是一片又一片地落尽成空。
可是来年,古木还会再一次郁郁葱葱,林荫如盖,而记忆里的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倏然抽离,经历了度日如年的残缺之痛以后,日子却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可是往哪里走呢?岳小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于是我便日日守护着逍遥宫,想着人死之后如果灵魂可以转世的话,那么她一定很想回来看看,”他说着说着忽得停顿了一下,像在思考些什么,继而又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也许她不想回来,那些杀戮和血腥太沉重了。”
听他这样说着,莫叹雪也不免惆怅起来,如果她可以选择的话,她又何尝不想回去呢?可是她回不去了。
从别人的人生中借来的二十年光阴,终究是该还回去的,纵然那岁月再令人贪念,可那到底是属于白山月的,却不是自己的。
苦闷的沉默持续了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看见岳小风微红的眼圈,本能让她想要如从前那般把他圈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婉言抚慰,可是理智又不允许她再那样做。
昔日的顽童仿佛就在那未见的三年里,一瞬成长为了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从前她总爱责备他不专心习武,就如同第一世里灵彦责备自己一样。
而如今再见,他的武功却足以让江湖百家侧目。
岳小风将身后所负的风陵剑解下,又抬手将腕间的素色生绢一并拆下,黯然道:“她以前总是说,有朝一日若是能把玩上一番这天下最快而锐的剑,那才算不枉苦练了这离情诀。”
这是玩笑话,莫叹雪心想,当时左沧水还尚未将风陵剑传予左羽,想从那个老家伙手里拿到这宝贝,本就不易,更不用说对方还将自己视作眼中钉一般。
然而这样的玩笑话却还是被他记在了心里,原来他在比武大会上所言的借来三日竟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如今自己虽是见着了风陵剑,离情诀却已使不出半分了,到底是领略不到这世间最为精妙的剑法和剑的结合了。
岳小风将风陵剑和那抹生绢放在一起,起身退了几步,毕恭毕敬地朝着它们磕了几个头,这才又将那缕缟素重新小心翼翼地系回腕间。
“我原来是不信那些玄之又玄的鬼神之事的,可从第一眼见着你,我便相信了,相信故人有魂灵转世,相信虔诚可得上天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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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畅谈的事情在第二日还是被余忘尘发现了,他虽然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莫叹雪那乌黑的眼眶,和岳小风看向她时暧昧不清的眼神,还是隐约泄露了些许端倪。
比武大会结束,余琬琬便也算完成了在风陵山的最后一件事,余家一行启程回肃都,临行道别之时,岳小风就远远地站在一旁。
余忘尘看他,似全然收敛了昨日的恃才傲物,整个人异常沉稳而平静地站在远处,既无挑衅之意,亦无不屑之顾,他只是远远看着自己身后的侍女,目含深情。
从昨日起,余忘尘便对二人的关系深感怀疑,可他却怎么都理不清,他们到底能有什么关系。
对于莫叹雪自称是凉州逃难而来的说法,他从一开始便不相信,他派人去追查,自信于倘若是寻常门户总是有迹可循的,却不料意外地查无此人。好在后来相处的久了,他的戒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但岳小风的出现,让他的戒心再度浮起。
只是这一次,却和肃都乌烟瘴气的官场无关。
余琬琬的回府让余家在相国大寿之后,一时之间平添两件喜事,其一自是流落于外的小姐终于回归,其二则是余忘尘的婚事。
那日月下对饮之事被莫叹雪搅坏之后,未及裴家小姐再度谋划,余忘尘直截了当地遂了她的意,向裴家提了亲,本想着此事可以徐徐图之,奈何苏衡先生一定要他马上便着手去做。
他们怀有共同的目的,所以他信苏衡,娶一个不喜欢的妻子,便可换来整个豫青的势力支持,他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率先开口之时,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余从晏眼角的隐约冷意,许多年了,他自然明白在相国大人的心里,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旁人看二位是情深父子,而他在面对自己这位“舅舅”的时候,感受到的却是防备和思量。
而与此同时,想要以结亲的方式来有所图谋的,自然也不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