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早听闻欧延与慕容昕提到过景年,在场的也都是相互间极熟稔之人,他便也未表现得太过客套,笑着打招呼。
欧延听着景年明显有了变化的声线,状似不经意垂眸。
“是我拜托老七,一定要在今日请姑娘到场,当面言谢。此次征战,倘若没有姑娘的情报,必然无法这么快取得大捷,我楚清奕在此,也代表父皇,郑重谢过姑娘——”
太子说着,甚至还弯身向景年作了一揖。
景年哪受得住,吓得后退半步,直接便跪到地上,“殿下莫要如此,民女惶恐。”
太子有些意外地望着一转眼就跪到地上的人,见她如此慌张,没忍住笑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有些无奈而揶揄地看向欧延。
周围的人看到他们聚在一处,早就或明或暗地隔着些距离在打量,现在见太子竟向七皇子带来的女子行礼,都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
欧延弯身将景年扶起,“殿下言谢,你应承下便是,跪什么?”
景年慢慢起身,依旧不敢抬头,只道:“民女只是将自己所知告诉给七爷与慕容庄主,除此之外,并没有做其他的事,一切都是七爷与慕容庄主的功劳。”
“兵法都是环环相扣,万事无论怎么发展都有个源头,姑娘莫要推脱了。你对我北国有救命之恩,我楚清奕欠姑娘一个恩情!”
“怎么,殿下还要给墨姑娘赏赐?”
慕容昕在一旁蠢蠢欲动。
景年想到昨天收到的那块沉甸甸的御赐金牌,心中也是千斤重,忙道:“殿下的心意,民女心领了,只是民女已收下皇上御赐的金牌,不敢再求其他。”
太子叹了口气,只能作罢,又偏头轻松一笑:“姑娘何必一直低着头,今日一见,之后便都是朋友了,莫要拘泥于那些不必要的礼节。”
景年抿唇,心知逃不掉,只能缓缓抬头。
她现在的容貌,与在医馆时完全不同,唯独一双眼睛,还是原本的模样,不过这是细微的变化,通常不难觉察。
可难就难在她那罕见的瞳色上。
……
太子初见景年,眼中不觉闪过惊艳之色,可他向来温文尔雅,神情与目光都未让人感到丝毫不适,唯独在对上景年目光时,微愣了一下。
慕容昕不怀好意地看着太子的反应,“殿下在宫中识遍了各种绝色美人,到了墨姑娘这里,竟也失态了?”
太子哪想到慕容昕会当着人家的面说这种话,忙道:“姑娘莫要误会,我只是看到姑娘的眼睛,瞳色颇为少见,有些好奇罢了。”
这是景年来上京后,所有看到自己的人都会问的问题,她早就能应对自如了,只是因为今日面对的是原本应是林亦的太子,情绪便复杂了不少,更多的是心虚,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从小无父无母,被收养长大,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只猜测……或许是外族血脉,所以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
“她从小在北境边陲的断情山一带长大,收养她的人也不知道她的身世。”
欧延帮她补充。
景年赶忙点头。
“咱们北国,绿瞳的人多吗?好像应该……很是少见吧。”
太子了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顾着缓缓道。
“确实罕见。”
欧延目光不经意扫过景年埋得极低的头,自己似乎也有些走神,神色淡淡的,说完顿了一下,唇角又微微扬起。
“姑娘孤身一人来到上京,实属不易,不知这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太子想到她一个女子,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慕容昕闻言,立刻兴致勃勃地看向欧延。
“民女……我还没有想好。”
忽然被问到一直横亘在心中的心事,景年心口不由一提,“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都还没顾得上想这些……”
太子了然,“也是,不过如今乱事已平,你又暂住在老七府上,他那里,自是最安全的。”
说到这里,又转头颇为郑重地看向欧延,“老七,墨姑娘便交给你了,你要护她周全,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欧延垂眸,恭声道:“这是自然。”
景年双手揪着衣摆,没敢吭声。
“好了,我也不耽搁你们了,快坐下用膳吧,我去跟老六打个招呼。”
太子笑着地点了点头,向他们摆了摆手,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景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才深深松了口气。
欧延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坐了下来。
景年继续埋头吃东西,心里却是乱作一团,只想着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向欧延交代。
她昨天没有主动提起,现在才说,便有了几分因为撞破而迫不得已解释的意味。
不过好在,这也本不是什么有重要影响的大事。
只是……
她用余光偷偷瞟了欧延一眼。
怎么觉得他与方才相比,整个人的情绪都寡淡了许多呢?
他这般,景年便更不敢主动搭话,直到宫宴结束,除了与慕容昕偶尔搭上几句话外,便再没有怎么开过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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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毕。
回去的路上,穿过重重宫门,景年一直默默跟在欧延身后。
宫人提着火光微弱的宫灯,那光晕很小,完全照不到她,只整个人隐在黑暗中,追寻着那道光亮而行。
欧延宽厚的后背就在眼前,景年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言不发,心却很安定。
欧延也未说话,耳边只有平稳的脚步声。
宫门外,萧痕已在马车前等候多时。
景年由一道过来的春庭扶着上了马车。
刚坐稳,正要抬头,就见马车帘子又掀开,随即一个黑影进了来,车内昏黄的烛光有些模糊地映照在来人脸上。
竟是欧延。
“七爷……”
景年睁大了眼,有些发懵地看向他。
他一向是骑马的,很少乘坐马车,现在怎么却进来了。
“你下去吧。”
欧延未立刻看她,而是对坐在景年身旁的春庭道。
春庭赶忙出了去。
欧延坐定,直接吩咐车夫回府。
景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地望着面前的人,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马车里点了一支蜡烛,光亮极弱,二人几乎完全被黑暗笼罩。
马车晃动间,不知过了多久,欧延的头稍偏了下,随即便听到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很清楚:“姑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只这一句,就已让景年完全哑口无言。
虽突兀,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意有所指。
他是……已看穿了她所隐瞒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