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小跑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孩子的脸。

那是个差不多七八岁大的男孩。

满脸泥灰，编了个凌乱的麻辫在后，一身不合身的外衣，正惊恐地被临风揪着衣领，整个人被从地面提起，双脚挣扎着，却碰不到地面。

他干瘦的厉害，一双眼睛很大，是在汉人中极少见的眼窝很深的双眼皮。

可奇怪的是，就算临风这般粗鲁地对待，他却只是一声不吭，只乱蹬着双腿，用手徒劳地捶打着临风的胳膊。

……

“你把他放下来。”

景年已看出来了，他的瞳色与方才街上关在笼子里的女孩很像。

她有些警惕地看了眼远处，确定现在正处在巷子的极深处，没人跟上来，才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没应，临风一将他放到地上，他就缩到墙根处，很明显的抵抗回避的动作。

“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景年走过去蹲下身，“你认识外面广场上关在笼子里的姑娘吗？”

男孩听到她后一句，猛地抬头。

这是肯定了景年的猜想，她紧接着道：“我们能救你，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阿姐……”

好半晌，男孩才抬头，吃力地说出几个字，呼吸急促起来。

景年与临风对视一眼。

原来笼子里的竟是这个男孩的姐姐！

“她是你阿姐？”

景年重复了一遍，“那你呢？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这男孩的瞳色太过引人注意，竟然能在这鱼龙混杂的黑市里没被人发现。

“他们抓了阿姐……抓了阿弟……阿姐让我趁他们不注意，救她……”

景年被这个回答惊的倒吸一口凉气，好半晌才问：“他们是谁？”

“坏人……坏人！”

他憋红了脸，因为这个问题，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你阿姐和阿弟，都在这儿吗？”

“阿弟在外面……很高很高的树上……”

……

景年面色一凝。

所以广场上那些人……不止在这里，在黑市外也有驻扎的地方？

他们抓了三个有绿瞳的外族人，但现在只带了一个过来？

倘若这男孩只是为了救阿姐才出现在这里……那他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

景年越想越不可思议。

……

“你叫什么名字？”

“多吉……”

男孩怯怯道。

“西域人？”

临风扬眉，插了一句。

景年抬头看他，呼吸有些急促。

多吉却忽然上前抓住景年的衣服，“求求你……救救阿姐！”

多吉人虽小，但直接扑上来，还是有些劲，景年蹲着没注意，差点被他撞倒，忙将人扶好。

“你知道那些抓走你们的人，在哪儿吗？你说的那棵高高的树，能带我们去吗？”

景年脑海里千百回转，最终还是落到这个线索上，“你带我们去，就能有办法救你阿姐！”

临风淡笑着摇了摇头，抱着剑站在原地活动了下脖子，对她的话不予置评。

多吉懵懂地望着景年，好一会儿才用力点头。

景年心跳空了一拍，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将多吉抱起，以衣袖将他整个牢牢包裹住，一切准备好后，对上临风的目光，不禁一顿。

她单方面做的决定，还没跟他商量过……

一时间有些忐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

“走吧，你不是都决定了吗。”

临风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叹一声，“人给我，你好好看路就行。”

景年犹豫了一下，才抬起胳膊将多吉送过去。

多吉有些害怕临风，紧紧抓着景年的胳膊，不敢松手。

“小孩儿，我们这是在救你，现在最好乖乖听话些，听到没有？”

临风才没有那么多耐心，直接一把将人提了过来，用衣服盖好后，又颠了他一下，“出去以后不准到处乱看，就闭着眼趴好，若是敢乱动，或者大喊大叫，我这剑可就不长眼睛了，至于你阿姐……”

他阴恻恻一笑，“你们以后若想相见，那就只能在阴曹地府了。”

多吉眼里含着泪，顿了好一会儿，瞬间放声大哭起来。

景年头都大了，打了临风一下，“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吓他。”

“不准哭了，再哭就把你丢在这儿不管了！”

临风撇了撇嘴，又恐吓了一句。

这话却相当有用，多吉怔愣住，脸上满是泪水，却是再也没声了。

景年无奈扶额。

……

二人商量妥当，一前一后默默走出了巷子。

刚一走出去，景年就敏感地注意到街边有几个人在看着他们。

她紧张起来，好在整张脸都被挡着，心里踏实不少，跟在临风身侧，不急不缓地穿过街道。

直到到了宫氏的那间典当铺，走进那个像是狗刨出来一样的洞中，才彻底松了口气。

一路上，没有人再上前生过事。

可即便如此，景年还是心中难安。

这一趟过来发生的事……太多了。

甚至他们越是能这样相安无事地离开，便越意味着，一切都不可能这么简单……

……

许是因为太紧张了，呼吸又不顺畅，景年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头也有些昏沉。

一路顺着密道往回走，多吉许是适应了，见已安全，就眨巴着一双大眼，从临风肩上探头，好奇地望着跟在后面走的景年。

这一路，他们都没再说话。

景年还在提防着，不想在多吉面前多透露任何事。

临风在这方面，也与她颇有些默契。

一路回到了宫氏古董铺的地下，顺着楼梯的密道，走到了最顶层。

临风找了间房，把多吉抱了进去，这才放他下来。

房里空无一人，但前厅的桌上，却放了些点心。

多吉许是饿了，见状眼前一亮，但又不敢妄自去拿，只能抬眼怯怯地看向景年和临风。

景年看出他的心思，索性把他抱到椅子上，将盘子推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了杯水，“吃吧，但是别吃多了，等会儿送些饭菜过来好好让你吃。”

多吉咽了下口水，饿的狠了，抓起一块狼吞虎咽起来。

“你给他买啊，我这儿不包吃，更不包住。”

临风斜了她一眼。

景年直接没理会，也坐下来，看着多吉吃了一会儿，才轻声问：“多吉，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你和你阿姐会在刚才那个地方吗？”

多吉清澈的双眼眨了眨，这才有些含糊道：“坏人……把我和阿姐，阿弟蒙住眼睛，抓走了……”

“抓走？你们原来住在哪儿？”

“村子里，和阿姐在后院偷看……来了好多黑衣人，阿姐让我跑，可是阿弟还在睡觉，我不放心，不愿走……”

多吉的话一直说得吞吞吐吐的，完全摸不清头绪，景年听得相当吃力，努力理解着他的意思。

所以……这几个孩子，是被人强行掳走的？

好一会儿，才又问：“你阿爹和阿娘呢？”

多吉一时间面露茫然，“阿爹阿娘去田里干活了。”

景年呼出一口气，若是这样……那孩子的父母回来发现他们都不见时，该有多着急……

“你刚才说，你阿弟在很高的树上，是什么意思？”

“树上有个房子！”

多吉目光中带着孩童的稚气，“阿姐说是大榕树！好多好多树连在一起，树干有这么粗！”

说着，他夸张地伸直了胳膊，似乎怎么比划都不够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