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书的掩映，小白团期期艾艾直往旁边看，渴望的圆眼睛苦苦呐喊：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我哪儿知道旁边有人企图用目光召唤我，兀自念书念得欢快，声音洪亮。

小白团脸蛋一憋再憋，青白交错，忽然，全身一僵，积蓄已久的眼泪哗啦啦落下来……

太傅听着读书声儿不对，小白团怎么不出声了？

他想唤一声，后想不知其名，无从唤起，只好从位置上站起来，走过去。

结果一看，整个人愣住，小娃娃怎么哭了？

领读没了，我不明所以转头，登时犹如百蜂挠心——小白团瘪着脸看我，那泪儿潺潺绵绵流个不停，然后一开嗓，低嚎一声，“姐姐！”

……油然而生的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我跳下座位，边走边问，“你怎么了？”

太傅也问，“可是不舒服？”

待我离他两步远，小白团一伸手，“别过来！”

把我喝在原地。

唬完我，小白团又觉得万分愧疚，小手揪啊揪，一边狂掉泪珠子一边小心翼翼瞧我，小脸淌泪，晶莹剔透。

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小娃娃！

于是耐着性子问，“小白团，你怎么了？告诉姐姐。”

他总是姐姐、姐姐的喊我，使我不自觉套上这个角色。

太傅虽然工作时很严肃，可这把年纪了，也是儿孙满堂，闲时没少含饴弄孙，看小白团哭得可怜，也缓和神色，半蹲下来，想好好与他说话。

结果，刚蹲下，就闻到一股迷之气味……分外熟悉。

他唤来太监，要领小白团去换衣服。

我呆呆看着小白团扭扭捏捏站起来，走动间，地面有一块湿掉的地方，颜色颇深，异常显眼，恍恍惚惚间恍然大悟——小白团，尿裤子了。

记忆里，尿裤子尿床是件羞羞事，每回都会被父皇母妃嘲笑，我发扬传统，正要大笑出声，就看到小白团死鼓着脸，忿忿然看着我，泪眼无声控诉。

我……笑不出来。

晚上我与父皇母妃说了此事，父皇直呼好，胃口大开，还多添了一碗饭。

母妃用手帕轻掩红唇，低低笑言，“幸灾乐祸，幼稚不幼稚。”

父皇笑呵呵，不在意母妃的评价，把我抱到大腿上坐着。

“闺女，有陪读的小伙伴，是不是觉得学习没有那么无聊了？”

我嘟着嘴，摸着下嘴唇，认真想了想，“好像是，学习还是无聊，可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无聊了。”

至少今天，就没有想过逃课。

父皇开怀大笑，拿胡渣扎我脸，“哈哈哈哈，父皇正在给你找几个学伴，以后就不会无聊了！”

我脸嫩，胡渣刺疼，双手抗拒，推开父皇的大脸。

“父皇，疼。”

父皇掐掐我的小脸蛋，“小没良心的，嫌弃父皇。”

母妃不忍我被父皇蹂躏，把我抱过来。

“乖乖，来母妃这儿，不理父皇。”

石姑姑取来热毛巾，母妃给我擦手擦脸。

我瞟一眼父皇说，“母妃，你也给父皇好好擦擦，他的脸真刺，像石头一样。”

众人一愣，听到了什么？小公主竟然拿皇帝的脸和石头做比喻！

皇帝瞬间脸青，颜色瞧上去竟真有点像石头。

母妃大笑不止，面颊泛红，笑得一抽一抽，石姑姑给她拍背顺气，也是一脸忍俊不禁。

皇帝……伤碎了心，一而再再而三被亲闺女嫌弃，他这个父亲做得是不是也太失败了点。

我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我说的是真话呀。

第二日，母妃出来送我，父皇不见踪影。

这令我感到奇怪，只要父皇在母妃这儿过夜，他都会出来送我。

“母妃，父皇为何赖床？”

不光没有来送我，也没有一起用早餐。

母妃娇媚素雅，轻声说，“你父皇没有赖床，他只是在反省。”

“反省什么？”父皇也做错事了吗？

母妃轻轻一笑，“反省他是不是教育方式用错了。”

作为宠女狂魔，女儿的嫌弃对他打击可是很大很大，以至于他不得不闭门反省，看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我出门的时候，小白团已经在殿外候着。

见着我，就低头，细白的面皮红彤彤。

当众出了糗事，会不好意思属于正常。

我十分善解人意放言，“放心，我已经不记得你昨晚尿裤子之事！”

众人绝倒，小公主啊小公主，您可真会在心窝子插上两刀。

真是少不知事，童言无忌。

我伸出手来，要与他牵手，丝毫没有察觉，因着我的话，小白团面色红可滴血。

小白团望着眼前的手，只比他大一丢丢的手，红润光泽，像上好绝世的美玉，心底产生浓浓渴望，缓缓地呆呆牵住，暖意舒适袭来，犹如寒冰皲裂，春光灿烂，眼底心底升腾起无数希望。

紧紧的，不愿再放开。

……

香桃，麻木了，视而不见，催眠自己：只是小娃娃手牵手，只是小娃娃手牵手！

下了第一堂早课，太傅这回没有拖堂，怕小白团又隐忍不报，还亲切和他说，有三急就去解决，不要紧。

说完，他自个也出去溜达一圈，散散腿脚。

小白团面皮红红，没有去如厕，反而走到我的座位旁，低低解释。

“我昨天，是因为水喝太多了，不不是故意的。”

我点点头，并不在意，刚想唤香桃拿零嘴进来，小白团就从怀里掏出两块糕点，放我手心上。

这糕点，一副被蹂躏过的样子，掉了许多碎屑。

我挺嫌弃，小白团却双眼晶亮说，“这个糕点是厨子叔叔给的，我吃着特别好吃，寻思着要让姐姐也能吃到，就偷偷留了下来。”

我细看，上面隐隐有梅花二字，闻着香味，估摸是我平常最喜欢吃的梅花糕，此刻香桃提着的零嘴盒里，也放了这种糕点。

小白团兀自高兴在那说，“以后我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要给姐姐留着！”

我想不通，“为什么？”

小白团羞涩起来，“因为最喜欢姐姐了。”

我喜欢天喜欢地，喜欢父皇母妃，也喜欢石姑姑香桃，但没有“最”。

小白团说最喜欢我，让我暗自欢喜的同时又感到受宠若惊。

因为我喜欢他，但不是最喜欢。

糕点惨不忍睹，我不愿吃，又不忍心拒绝，只说，“暂且不饿，先留着。”

说着装进荷包里。

课后回去，父皇还在宫殿里。

我高兴起来，冲过去，父皇一把把我抱起，举高高。

“福儿，是不是想父皇了？”

我搂着父皇的脖子，用力点点头，“父皇今天都没有出来送我。”语气埋怨。

小棉袄一句话，皇帝立马晴空万里，不计前嫌。

“哈哈哈哈，是父皇的错！”

小白团还站在门口，没有随意离开。

皇帝不动声色瞄他一眼，“福儿，父皇已经为你找到学伴了。”

有人陪我读书，自是高兴。

“太好了！”

皇帝笑说，“你有学伴了，这个孩子就不能陪你上学了。”

小白团瑟缩一下，惶恐不安。

我一愣，“为什么？”

“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是要回家吗？”

当然不可能是回家，他的家已经被抄，家破人亡，此事又不适合让小公主知道，坏她身心。

“可以这么说。”皇帝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只是可以，也可以不可以。

“必须要走吗？”

皇帝点点头。

我心中升起不舍，小白团送的糕点还放在我荷包里，而他却要走了。

太监把小白团抱起来，要把他带走。

小白团哇的一声哭出来，小手一直朝我的方向伸，泪眼婆娑。

大公公凶他，“不许哭，快快带走！”

母妃听到哭声，从寝室里走出来。

我扯着父皇的袖子，急道，“不要伤害他。”

父皇没应，他也没法应，皇帝尊口，应了就是圣旨。

小白团被抱走，一直激烈挣扎，哭声悲痛。

我望着他，难受的情绪袭上心头，眼泪也冒了出来。

“他不想走，父皇不要送他走！呜呜呜！”

母女连心，母妃也哭起来，梨花带雨。

“陛下，就让那个孩子留下来陪凝儿吧，他那么小，不碍事的。”

皇帝脑袋疼，最爱的两个女人怎么都哭了。

“可是……”那不是普通孩子，是罪臣遗孤，留不得。

小白团出了殿门，我看不见他的身影，但能听见他的哭声，立马挣扎下来，跑出去。

一群人哗啦啦跟着。

“公主你去哪？”

“凝儿！”

“公主慢点！”

我冲出宫殿，看见被抱走的小白团，他瞧见我，一激动，咬了太监一口，太监吃疼，松开手劲，他趁机跳下来，哭哭咽咽撞进我怀里。

我俩搂一起，哭作一团，好不伤心。

长长的宫道尽头，一行人站在那儿。

锦衣玉服的小男孩看着彼方的哭剧，精致的小脸，面无表情，“母亲，那有人在哭。”

保养得当的丞相长媳定睛一看，“呀，那不是公主吗，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自家相公通知她，明天送小儿子进宫，做福凝公主的学伴，遂想着提前过来，与贵妃娘娘联络联络，建立起良好关系，才不会亏待我儿。

可现在看来，来的不是时候，贵妃娘娘有家事要处理，不便叨扰。

“墨儿，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时墨淡淡应道，“好。”

他同样淡漠的眼眸，盯着小公主，哭声嘹亮，鲜活而浓烈，和……真丑。

一行人默默的来，又默默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