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人世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人生苦短,不过百载,于仙寿恒昌的仙者而言,人类这短短一生不过须臾,弹指即过,实在不值一提。
可即便在这须臾之间,人类依然要在这短短一生之中体会悲喜,得亦然,失亦然,爱亦然,恨亦然。有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才恍然一切欲念不过是一场虚妄。有人却即使到死,也不能放下这须臾之间的爱恨得失,即便身死,灵魂亦难以得到安宁。
人间的苦,自有那些被迫世世轮回人类去受着。作为凤鸟一族的后代,紫柒可谓仙根天成,本没有机会去体悟。可是机缘巧合之下,她偏偏赶上了汴京城的这场劫数。
又过了几日,汴京城内的流民不减反增,区区施舍几个包子已远远满足不了紫柒的满腹柔肠,更满足不了数以千计流民的胃口。
怎么办?
紫柒救人心切,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细软,全数换了米粮,开了粥棚,救济灾民。
可灾民实在太多,即便她倾尽所有,依旧是杯水车薪,不过撑了三四日,就难以为继了。
有钱的时候受了多少追捧,没钱的时候便可能会遭多少白眼。
这悦来客栈的掌柜,到底也不过是个俗人。
看到紫柒周济灾民,他也曾帮着忙前忙后。可眼瞧着她钱财散尽,再也拿不出做钱付房费时,便也恭恭敬敬地将她扫出了门。
已经入夜,汴京城的长亭和寺庙早已被灾民挤得满溢,还好已是夏季,那些实在找不到居所暂避的人,才不会因为寒风侵袭而送掉性命。
紫柒出了客栈,瞧见长街尽头有一棵梧桐树,便一跃而上,倚在枝头上看月亮。
“这人间的月色也不过如此。”紫柒眨眨眼,低声地呢喃,情绪多少有些低落。
月光下,敖顺望向她。一张芙蓉面上的双眸的双眼,灿若星辰。“为什么要救他们?”他问。
这几日他眼睁睁瞧着她为了城中那些灾民忙进忙出,脸儿都瘦了下去,却仍是力不从心。他们虽是神仙,却也并非无所不能,凡间有凡间的法则,有些规矩,不能逾越。
其实敖顺心中早有计较,这城中大户,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若朝廷能有所作为,及时组织高官、富户出来赈灾,区区旱灾又岂会弄到这步天地,又怎会连累他们两位仙者跟着操心?
“为什么?”她这话似是在问身旁的小顺,可其实是在问自己的心。她将胳膊抬起来,以头枕着,调整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方缓缓道:“呜,大概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吧!小顺,看着他们受苦,我心里难过。”
“人心贪婪,一族之人尚能见死不救,何况你我?可见,救一人易,渡万人难,柒柒你,救不了他们。”敖顺也学着紫柒的样子,躺在了那树的另一枝上,神色淡漠。
虽然习惯了敖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是他这番话还是着实让紫柒有些吃惊。她想说些什么反驳他,却又觉得他似乎并未说错,“能救一人是一人,能救一时是一时。小顺,不用管别人,我们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敖顺叹了口气,知道她此刻心意已决,却还是忍不住再劝道:“热闹瞧得差不多,你也该回忘忧林了。忘忧,忘忧,这名字取得极好。别忘了,你乃是那忘忧林中的仙鸟,本不该掺和这人间的琐事。待你回去之后,过不了几日,你便会忘了这里的一切。即便是想起来,也只当是一个故事来回忆罢了。”
“不,小顺,这不是瞧热闹,这是关乎千百条人命的大事。”紫柒耐着性子将他的话听完,小脸儿却不自觉地绷紧了些,脸上难得流露出一派认真的神色。
敖顺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你已然倾尽所有了,还能如何?别忘了,仙者是不能在人间使用法术的。”
“不,小顺。钱财只是身外之物,只不过是花了几个金叶子,怎能说是倾尽所有呢?我知道不能使用法术,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事情就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你想如何?”敖顺又问,语气中充满不屑,可面上却难掩担忧之色。
“尽我所能,倾尽所有!”紫柒扯唇一笑,轻飘飘地道出了这八个字,却是此刻她最真挚的的心声。
“值得吗,为了这些如蝗虫一般贪婪的凡人?”敖顺问道,不由得为她的执着叹了口气。
“小顺,无需叹息。这世上的事,本没有值不得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紫柒仍是笑着,又道:“你看,这天上有月亮,地上有梧桐,身边有你。依我看,这人间的夜景倒也不输忘忧林。只是,若是能再有一壶果酒,那就更好了。”
敖顺的心动了动,却只为她的那一句——身边有你。鼻子却哼了哼,道:“方才还视金钱如粪土呢,这么会子功夫就又想念果酒了?”
嘴上这般说着,他却从衣袖中拿出拿出一颗足有他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那珠光温润,将他面色照的如月一般光华,“喏,这个给你。”他说。
“这是什么?”紫柒愣了片刻,方才慢慢接过来。不是她没见过世面,鸟族虽然富饶,但这夜明珠确然是水族的圣物,她虽见过,却没有见过如此大颗的。
“如你所见,一颗夜明珠。”敖顺说得淡然,就如说那是一颗豆包、一粒馒头一般。其实这是他前些日子特意寻来,准备要献给父王的生辰贺礼。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日出来得匆忙,他身上别无长物,唯有这一颗珠子还算值钱。之前在客栈不拿出来,是想要这丫头尝尽人情冷暖,看破这红尘俗世罢了。不想她如此执拗,也罢,总不能看着这丫头日日露宿街头,他只当是日行一善啦!
“哇,这很值钱吧,你哪里来的?”紫柒接过那夜明珠细瞧了瞧,想着难民的五脏庙即将要有了着落,她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嘴角的漩涡如手中的明珠一般耀眼,“这是,要送给我吗?”她问得有些心虚。
想来那敖顺只是一条迷路的水蛇,这么贵重的东西,他得来定是不易。况且,她和敖顺只相识了数日,就拿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似乎不太妥当。
敖顺自然不好将替父亲做寿的事讲明,只道:“这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不值什么。你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紫柒挠了挠头发,困惑道:“母亲?可是小顺你,不是失忆了吗?”
敖顺咳了咳,信口道:“啊?这几日,我好像又想起来一些事,比如,我的娘亲,还有这颗夜明珠。”
“怎么不早告诉我?”紫柒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敖顺心道,女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因此故作伤心地嘟囔道:“你日日为那些饥民奔走,哪里有空闲关心我的事。”
不知他伤心是假,紫柒果然又换了一番面色,确然当得起女人二字,虽然她才刚刚成年,未经世事,于仙者而言,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小顺,对不起嘛!”她说。
又将敖顺的小手一牵,翻身跃下梧桐树,脆声道:“走,姐姐带你去喝果酒。”
一紫一白两个身影在月光和明珠的双重光华下,越发显得耀眼。
“小顺!”她叫他。
“恩?”他端详着自己被牵着的小手儿,不仅没有任何讨厌的感觉,反而一颗龙心跳得激烈无比。
可是,自己身中的蟒蛇之毒,不是已然无碍了吗?难道还有余毒未清?
“谢谢你!”她不知他此刻内心的翻江倒海,只以一双美目盈盈望向他,诉说着最真挚的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