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尽，南海水岸上墨黑一片，星与月都不忍多看这片弑杀之地，在暗夜之中失去了光亮。

“柒柒，咳咳，柒柒，你在哪里？”

一片晦暗之中，敖顺从袖中拿出一颗明珠照亮。他一边忍着剧烈的疼痛，一边焦灼地寻找着紫柒，目及之处，疮痍满布。

终于，在敖顺身上的灵力全部耗光之前，他找到了蜷缩在盘龙树下的紫柒。

“小顺，我在这里。”她虚弱地说着，因为抬起胳膊冲着他挥手，胸口的伤口再次被扯开，血色将身上的紫衣染得墨黑一片，让面无血色的她看起来更加苍白。

敖顺上前一步，用力地抱着她，手抚着她受伤的胸口，急声问她痛不痛？她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时缓时急地心跳，知道他也伤得很重，便咬着唇，忍着蚀骨的疼，倔强地摇了摇头。

看到她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却还在逞强，他垂着首，心疼地叹息着，“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知不知道，以你的修为，去修习那龙凤双诀，可能会丧命的？”

她在她怀里点头：“我知道啊。”

他面露不解地看着她：“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来？”叹息问她，“你若出了什么事，却要让我怎么办？”

她有些委屈：“为何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总是想要将我撇开？你就，咳咳，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凡人总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我们凤鸟一族却是最最忠贞的鸟儿，遇到危险的时候，绝对不会，咳咳，不会抛下自己的伴侣。”

他怔了许久，末了，只苦笑了一下，淡淡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柒柒，我是太了解你了。正因为了解你，才会瞒着你，我不忍心让你再一次想起幽夜，更不忍心看着你涉险。”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轻声地叹息：“你不忍心让我涉险，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呢！那滴鲛人泪，已经让我想起了一切，一切，我不害怕，也不后悔。只是，只是以后怕是，怕是不能再陪着你了。”说着，一阵巨咳猛地袭来，她忍了这么久，终于忍到极致，方才幽夜那一掌，可是使足了力气，她毫无防备地情况下受了那一掌，未免动及仙元。

敖顺的脸蓦然煞白，他颤手去探她的心脉，她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小顺，我好疼，我是不是，是不是又要死了。”

他紧闭着双眼，声音沙哑，抱着她低声道：“柒柒别怕，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

她含着涌至喉头的腥甜：“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头搁在她肩上，她感到肩头一片濡湿，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爱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爱你。”

胸口的钝痛渐渐消散，浑身都轻飘飘的，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亦轻轻地回应：“我也爱你。”她的声音渐渐有些模糊，但还不忘嘱咐他，“你要一直牵着我，上一次，在魂飞魄散之事我一个人到了无妄之境，我有些害怕。这一次，你一定要牵着我。”喃喃地补充，“我怕我下辈子找不到你。”

他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胸前，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答应她：“好。”

她迷迷糊糊地强调：“牵着我的手，不要放手。”

他就回答：“嗯，不放手，绝对不放手。”

黑雾弥漫的南海之滨，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鲜血染红的海水在潮涨潮退之中，颜色渐渐淡了下去。蟠龙树下，白衣青年揽着紫衣少女静静坐在那里，就像相拥的一座雕塑。

夜再黑，也终究会有天亮的时候。

当昴日星君托着一团烈日出现在天际之时，南海上的黑雾终于彻底消散了开去。

雾散了，幽夜的术法也跟着失去了效力，凤朝阳和玄青并镇元大仙终于恢复了自有。

玄青哭着飞向女儿，凤朝阳紧随其后，他来到女儿身边，却发现她和敖顺，均已没了气息。

“都怪你，说什么要她有担当，要她自己去面对。这下好了，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才刚刚回到我的身边，便就这么去了。”玄青哭着敲打着凤朝阳的胸膛。

凤朝阳任凭妻子在他身上撒气，相较于失去爱女的心痛，这定点皮肉伤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他不敢相信他的柒柒就这般去了，愣是仰着头，硬生生将眼角的泪水逼了回去。

“镇元大仙，小女和敖顺，可还有救？”

镇元大仙矮下身去，探了探两位爱徒的灵台，沉吟良久，方道：“柒柒和顺儿此番都是灵力耗尽，又伤及仙元，怕是无力回天。只是”

“只是什么？”凤朝阳忙问道，“还请镇元大仙直言想要。”

镇元大仙探了探紫柒的脉搏，缓缓又道：“柒柒她虽然气息全无，可还有微弱的脉搏，这她怕是怀上了身孕。”镇元大仙说着，朝着她的小腹探了探，果然，一股纯正的灵力凸现，更让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镇元大仙感慨道：“上次敖顺回仙外岛，就问过我他与紫柒的缘分。我当时掐算过，他与柒柒，是有缘无分的命格。如今看来，或许天道终有轮回，他们的命运，或将改写。”

三个人正伤感着，突然，发现自天际飘来一朵白白胖胖的祥云，倒显得与这战后千疮百孔的南海，有些格格不入。

待来到离三人不远处，那朵祥云降了下来，一个圆滚滚的胖神仙从那祥云之上滚了下来。只见他一边哭，一边自责道：“都怪我昨夜喝了那醉仙酿，一时睡得沉了，竟然没有收到你小子的书信。敖顺，我还没喝到你的喜酒，你小子怎么就这样去了呢，呜呜呜”

镇元大仙夹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昴日星君又何必如此，此刻，你悔与不悔，顺儿和柒柒都不会醒过来了。这天道只见，最最无情的便是时间，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便是你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也无法逆转、无法回头。”

昴日星君这才从敖顺身上爬了起来，哭兮兮道：“昴日知道此刻伤心无用，可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免不了心痛。”

镇元大仙冷笑一声道：“心痛？若说心痛，谁又会比得过老夫呢，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三名弟子自相残杀，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昴日星君瞧着镇元大仙面色不好看，忙道：“天帝陛下念及南海水君和凤族帝姬抵御冥族侵袭有功，特让昴日前来封赏。”说着，他抖了抖宽大的红袖，想要拿出天帝的诏书。

可凤朝阳明显不想给天帝这个面值，“封赏？”只听他冷笑一声道：“这封赏还是星君自己留着吧，小女福薄，怕是五福消受了。”

“这”昴日星君一脸为难，又看向了镇元大仙。

镇元大仙也没有理他，只对着凤朝阳夫妇道：“此次顺儿与紫柒伤得厉害，二位如若放心，我想将他们带回仙外岛，仔细调养。”

凤朝阳与爱妻交换了个眼神，便道：“如此，便有劳仙师了。”

得到了二人的许可，镇元大仙弹手一指，边将敖顺二人变成了两棵根茎并立、枝叶相连的小树，淡淡道：“我已经将二人的魂魄封进了这树中，日后会生出何种造化，便看天意了。”

说着，镇元大仙掸了掸浮尘，准备离开。

“大仙请留步。”昴日星君忙道：“关于冥界，还请大仙指点一二。”

镇元大仙头也不回，只道：“此刻冥界无主，该何去何从，自有天帝斟酌。另外，烦请星君转告天帝，就说老夫此生，不会再出岛，亦不会再收徒。”

南海之滨，几位仙者先后离去，徒留下满目疮痍的水岸，诉说着生与死的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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