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晏在关口看着三叔的船进了临川城,慢慢地往关卡守卫边上靠了靠。周围三教九流的人太多了,虽然他们都被叫作“流民”,可谁又能保证里头没有坏人呢?
方才说不怕黑,是真的,五岁的时候就不和乳母,也不和母亲睡了。只是晚上的风比白日里冷上不少,自己穿得不算很厚,又在风口。晚上河边也看不清,虞清晏不敢瞎跑,怕掉到河里,估计也没人救他。
独自站了好一会,一盏灯光在身边亮起,虞清晏以为叔叔来接他了,抬头,是之前那个长衫先生。
“孩子,莫要怪我们,严防死守是上边的命令。”先生蹲下,给他披上一件有些大的外衫,“别冻着,有人会来接你的吧?”
虞清晏点点头,先生拉着他和守卫说了几句,让他就站在守卫身边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也好像就一会儿,六叔就来了。
虞凛站在船头,一身戎装,看见他,在船上叫:“阿晏!”
过去接阿晏的时候却被守卫拦下,虞凛掏出玉牌:“我是他叔叔!”
“他没有玉牌,爷的牌子可不能证明这孩子的身份。”之前那个校尉出来了。
“我没事干认侄子玩?”虞凛抬头和校尉对视,“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都说他是晋王的孙子他就是?说是却没牌子,反而可疑。”校尉蔑了虞凛一眼。
“阿晏!”虞凛叫侄儿,“你牌子呢?”
虞清晏向前一步,对着那校尉:“大人,你手下的人,抢了我的玉牌。”
“你这空口白舌的,还想赖在我手底下的人身上?”那校尉不为所动。
虞凛瞪着他:“你这厮简直……要是真是你手底下的人做的,我砍他双手!”
“我能认出他!”虞清晏说,“大人把今日下午当值的卫士叫来,我能认出牌子在谁那!”
“凭什么要为你兴师动众?”
“凭我要点兵!”虞凛接话,“代虞镇守点兵。”
守住临川之后,沈光宝给虞凇升到了镇守,现在能压着这人一级。
“事急从权,为整顿军纪,明日给你军令。”虞凛冷静下来加了一句。
后来虞清晏自然是把人认出来了,一开始在这小兵房里,衣裳里都没搜到玉牌,最后发现他藏在了换下的布鞋里。
虞凛捏着鼻子,拎着玉牌再校尉面前晃了晃:“明日找你要人……至于你自个儿,我去知会沈总兵,等着挨军棍吧!”
那小兵在一旁抖如糠塞,虞清晏上了船,跟着虞凛进了城。到了陆上,虞凛上马,把虞清晏也拉了上去,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今日恰好我巡夜,见着了三哥。”虞凛笑道,“他跟疯了似的,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就让我赶紧去水上关口接你,然后自个儿找五哥去了。”
“多谢六叔。”虞清晏靠着虞凛,虞凛穿着轻甲,有点硬还有点冷。
“谢什么,难不成把你扔那儿?”虞凛反问,又好奇道,“你们今日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玉牌都被人抢了?三哥还是拿的老八的玉牌进来的。”
虞清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虞凛揉揉他的头发,问:“真不怕黑?”
“我记得六叔你和我讲过,你在我这个年纪,曾和爷爷打猎。”虞清晏的语气突然轻快了一些,“你为了打一只獐子,进了林子深处,天黑之后一个人回来的。”
“也就你信。”虞凛叹气,“那是六叔骗你的。七八岁的孩子打什么獐子?还在林子里自己逛到天黑?”
“那还好六叔你骗了我。”虞清晏道,“那时候我要自己睡了,也怕黑,但想到六叔你一个人在黑林子里都不怕,就也不怕了。”
虞凛在后面笑了两声,轻轻抓着缰绳让马迈着轻快的小步子,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和白烟,裹挟着一股子甜香味。
“老人家,兵荒马乱的,又是大晚上,还做生意呀?”虞凛朗声问。
“我做这个一辈子了,日日都是亥时收摊。”老爷子不为所动,“皇帝还不姓虞的时候,不也乱?那时候我生意也照做。”
虞清晏闻着那香味,饥饿感突然席卷而来。虞凛仿佛通他的心意似的,跟那老人说:“那和我做生意吧,给这边的娃娃来一块。”
老爷子给了他们两块,却没收虞凛多出来那块的钱,他把东西递过来的时候对虞凛说:“你也是个娃娃呀。”
虞清晏觉着那糕点格外好吃,外酥里软、豆沙香甜,是他从未吃过的。
“这叫梅花糕。”虞凛用一只手拉着缰绳,边吃边说,“形似梅花而得名……哦,梅花已经被你咬掉了……”
后来虞清晏吃过不少次梅花糕,可都不是当晚那味儿。那天晚上做梅花糕的老人家,怕也早已作古。
次日,虞凛兴冲冲的找五哥,说要砍了偷玉牌小贼的手,还要让那校尉吃一顿军棍,但虞凇不同意。
“严查不怠,是听命而为。校尉确实不知变通,可你闹到沈总兵那里去,被其他关卡的守卫知道了,他们还敢严守吗?”虞凇道,“军中盗窃,也自有军法处置,斩去双手可是酷刑啊。”
汐月见虞凛盯着梅花糕,介绍道:“这是江南糕点,宫里也不常见,只是皇上喜欢。贵人尝尝?”
虞凛自然吃过江南的梅花糕,但顺着汐月的意思也尝了尝这宫里的梅花糕什么味儿。
外皮是外皮的味儿,豆沙是豆沙的味儿,上头的果脯坚果放得也多,宫里做的用的都是好材料。
可惜冷了,不好吃。
季鸿升站在重銮宫外头,抬胳膊往自己袖子里闻。
有暗香盈袖。
御书房里熏着龙涎香呢。季鸿升自我安慰,皇上应该闻不出来。
“季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德申在门口撩开了帘子。
“臣季鸿升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赐座,朕安。”虞清晏想了大半天,要让季鸿升去查齐王谋逆的内情,该大张旗鼓还是暗中调查?要给他拨一批人不要?拨哪儿的人,御前司还是让大理寺和他同查?不对,大理寺不行,宋遂良跟张复昭可是有交情的……但御前司的令牌,拿人都不用刑部的状子,能给他吗?
“齐王府的余孽已经关在天牢了。”虞清晏斟酌,“季侍郎可曾去看看?”
“此事属刑部,臣不敢插手。”季鸿升不知道皇帝真正要问的是什么,又把问题踢了回去。
虞清晏问:“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齐王谋逆的内情呢?”
季鸿升看着皇帝,他知道,他那日留下来说的话,起作用了。
季大人本想谢恩领命就走,但转念一想,不对,皇帝不能让我自个儿去查刑部的事儿吧?
“皇上。”季鸿升拱手,“臣马上去请刑部尚书裴大人,共同商议此事!”
裴昶?老大人可是刘本固的连襟,能请他来?虞清晏想,季鸿升这是变着法儿和他要人帮忙呢。
“不必,此事不要太过声张,免得朝中动荡。”大理寺还是御前司?皇帝纠结:“这事涉及皇亲,合该大理寺管……”
季鸿升心中一喜,可以找宋大人,先把那丁勉请来一问。
“但你是朕亲自指派的,这御前司的牌子你拿去,不必惊动大理寺了。”一个兵部侍郎,他若是拿了人,能关到哪里去?大理寺还有个关人的地方,但没有大理寺,季鸿升若是拿了谁,只能往刑部天牢送。送到那儿,裴昶就知道了;裴昶知道了,刘本固可不就也知道了。
季鸿升也不能说自己更喜欢大理寺,只能领旨谢恩。心想,御前司的牌子也不是只能用来拿人。
“季侍郎。”正抬腿准备走,皇上叫住了他:“来这儿之前不是呆在兵部的吧?兵部可没这种香气。”
季鸿升:………
丁勉只是可疑,还没抓到什么切实的证据,白天自己也没得皇命,季鸿升不打算把东太平苑的事情给报上去。只能说是给妹妹买了一盒胭脂,妹妹要议亲了。
然后就被皇帝问了,非得今天?非得开年最忙的时候,当值期间去?问得季鸿升连连告罪,差点跪着出重銮宫。
等踏上御道,季鸿升腰板也直了,头也抬起来了,揣着御前司的令牌,心里也顺畅了许多。不能拿人就不拿,只要有这牌子,能去的地方可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