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鸿升披星戴月地回了家，看见马叔在厨房里头捣鼓，问道：“马叔，我都粥呢？”

马叔见老爷回来了，啊呀了一声，迎上来说：“大人啊，您这么大的个子，哪能天天吃咸菜过活？过几日上灯，小老儿今个是元宵也做了，饺子也包了，大人您要吃哪个？”

季鸿升中午吃的煎饺，也不大在意什么粘食不粘食，让马叔给他炸碗元宵，然后去后院找了妹妹。

季鸿升的妹子叫季怜幽，年方十八，貌美如花；琴棋书画，一样不落。

去年秋闱的时候，季鸿升关注当年考中的举子们了，尤其是翰林院里头的几位，季大人瞧着长相端正，年岁合适的，都像自己妹夫。

可惜当时他还是个职方清吏司的小小主事，妹妹嫁这些青年才俊，怕是高攀了。不过如今季大人已经是兵部侍郎、文登阁侍学了，保不准未来就是个朝廷栋梁。季小姐嫁翰林院的编修，那是绰绰有余的。

季鸿升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少女清甜的声音：“谁呀？”

“是我。”季鸿升回道。

门吱的一声打开，季怜幽微微笑着出来：“哥哥晚饭用了没有？”

“马叔在给我炸元宵呢。”季鸿升掏出胭脂，“今日去东太平苑，有个胭脂铺子叫滟华堂，我就进去看了看。”

“哥哥，滟华堂的胭脂好是好，可到底贵了些。”季怜幽接过胭脂，打开看，颜色质地皆是上品，神色里看出很是喜欢。

“偶尔买一盒，哥哥的俸禄还是够的。”季鸿升笑，“近日想着给你议亲呢。”

“哥哥身边还没个贴心人呢。”季怜幽叹息道，“我议的什么亲？”

季鸿升不是没有成婚，五年前他在边川受伤立功，回来在兵部当了个不入流的文吏，一起退下来的弟兄给他作媒，娶的西城一户人家的小女儿。她家父母都走了，姐姐嫁人、哥哥是个不得意的画师，养不起她。季鸿升娶她回家，才发现这姑娘好像先天有些不足，时常心悸，缓不过来。虽说她哥哥卖了画也会接济，可嫂子不愿意，季鸿升也就那点死俸禄，嫁过来一年多，到底是没了。

季怜幽挺喜欢这个嫂嫂的，她手巧，会折纸，折小兔子、小鸟儿、水芙蕖……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也爱这些灵巧漂亮的玩意儿。季鸿升在家里也常见着两人凑一块，一张纸折一下午，玩得皱巴巴的。

先夫人没了之后，季鸿升也没再娶。前年他当了职方清吏司的主事，今年又成了兵部侍郎，有了治病的钱，可人早没了。

“把你托付到好人家，哥哥才能安心。”季鸿升无奈地笑，“再说最近朝廷可忙了，哪有时间娶媳妇？”

“那就有时间给我议亲？”季怜幽也聪慧。

“给你议亲，没时间也得找时间。现在呢，也不用急，说不准一议几年呢。”

“人家怕姑娘嫁不出去才这样！”季怜幽抗议，“你妹子是貌丑还是德亏，要议那么久？”

“都不是。”季鸿升笑，“但她有个挑剔的哥哥。”

先前在东太平苑还觉着丁勉给姑娘议亲眼高于顶，轮到自家妹子了，季大人倒是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挑剔了。

晚上睡下之前，季鸿升掏出了御前司的腰牌，想着要不要让齐王那些个部将好好过个上元节。这些人没被关在天牢里，都在京郊弗风驿站，被兵马司的人看着，等到齐王的事情了了，才能放出去，里头也有丁勉。

兵马司的人不知道看的是谁，但也能猜个大概。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是相王，这位不怎么管事，都指挥使被他当得像个虚职，实际上总领调动的是副都指挥使李定南。这位沈副指挥是襄国公李悫的次子，老将军在朝中一直没有、也没必要有什么偏向，他家的人知道是御前司办事，估计对谁也不会说。

脑子里面把齐王的事情转了一圈，还是等上元节过了吧，反正一时半会这些人也放不出来。刚开朝，先把兵部要紧的事情办了，有时间再找个媒人来给妹妹相看相看。

次日早朝。

“皇上，真的没有钱了。”

“边川敕封是昭定元年事。钱大人，你们礼部筹措到今日，连一场敕封大礼都筹措不出来吗？”

“方大人，我姓钱，可我不能变钱啊！您瞅瞅昭定元年都出了什么事儿，先皇葬仪不要钱？皇上登基大典不要钱？还是齐王打倒京兆城下，筹措军备、安置百姓不要钱？您知道为着这事，兵部、户部从国库划了多少银子？”

“欸，钱大人，我们兵部划用款项，条目可都是清清楚楚的。季侍郎那儿整合审查一遍，老朽再亲自核对一番，绝无错漏才敢送到你们礼部啊。”

“张阁老说的是啊，我们户部也是这套流程，那可是民生大事啊。”

“那敕封大礼怎么办？我们鸿胪寺拼命也得办上啊！这么着吧，诸位，改明儿我带着鸿胪寺上下去南巷卖艺去，大人们都捧个场？”

“诶呀，方大人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少府寺的人呢？”虞清晏瞧着下面吵得差不多了，想着这帮人戏瘾也该过足了。

“皇上，臣在。”

“敕封边川，是我大燕尽收十六部的大事。太宗皇帝和先帝在位之时，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他们都曾御驾亲征，在塞外风霜里头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如今朕登大宝，先辈们该打的仗都打了，留下这么一件事情，必须办得风风光光、妥妥帖帖。”虞清晏长舒一口气，“你们鸿胪寺，缺多少钱都去朕私库里头划，少府寺核对详实，绝对会一分不少地划给你们。”

下了朝，虞清晏去了太后的乐泱宫。上元宫宴都是太后安排的，皇帝先前都没来瞧一眼，虞清晏怕娘亲节后又在他耳边叨叨。

“母后福寿金安。”虞清晏挂着一脸笑进了內宫，见了礼，自个儿找了圈椅坐下。

“皇帝日理万机，今日哪里来的功夫到我这乐泱宫？”太后核对宫宴账目呢，瞧着自家儿子满脸堆笑地窜进来，就知道他为着什么。

“政务再忙，也不能忘了亲娘啊。”虞清晏笑嘻嘻，“而且娘你近日里筹备上元宫宴多辛苦，儿子不是想来帮帮忙嘛……”

“去，你帮忙？儿啊，明个就宫宴了，别给娘亲添乱就成。我这都安排得妥妥的……”太后又扭头又去看账目了。

虞清晏也探头探脑地往账目那边儿瞧：“娘，我帮您算算……”

“少府寺早算好了，我这乐泱宫里也不缺算账的。”

“诶，娘，这烟花要这么多银子呀？”

“都是流光坊的大烟花，盛祥宫那么大的院子，放小烟花谁看得见？”

“娘我这刚从私库划了银子给边川敕封……儿子没钱啊。”

“边川敕封？”太后听了皱眉，“怎么从私库划银子？”

“昭定元年事多，礼部和鸿胪寺都哭穷，我也没办法呀。”虞清晏坐直了摇摇头，一脸无奈的样子。

“礼部哭穷，户部呢？每年那么多税银都走那儿走，我可不信他们没钱。这满朝文武自己手里头都勒着银子，他们不肯出钱，只叫皇帝出？”太后不满意。

“可不能从户部拿银子，他们的银子大都是老百姓那儿来的。我们从户部拿，户部可不就从百姓那儿拿么？”虞清晏摊手，“皇家出了钱，我就不信那帮大臣能一毛不拔。我少府寺出钱，满朝文武不也得跟着出吗？”

“你这算盘打得如意。”太后了然一笑，“那你告诉娘，你那私库里还能有多少银子？”

“娘，你这……花灯的钱省了，我就还能给工部划银子造艘大船，能开到西夷的那种。”

“去你的，上灯上灯，你叫我省了花灯。大船得多少钱，你就缺花灯这点子钱？我看不能够。”太后合上账本，“儿啊，你想造船，慢慢攒吧。”

皇帝又在乐泱宫闹腾了一会儿，直到长公主来了，要哥哥陪她翻花绳，虞清晏才找了个理由溜走了。

长公主还没满十五岁，在肚子里就跟着母亲颠沛流离，从汝阳到江南，最终生在了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