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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九日下午时分,日夜兼程的沈之璋回到京城。在拜见过母亲、静太妃和大嫂王氏、安顿好兄长沈之琰的牌位后,他便立马动身入宫去。

临别时姚林与刘斌皆暗示他可以带兵共同前去,可沈之璋却拒绝了他二人的好意,自己一人独自前往。

如今时过境迁,他不再是当年天真又稚气的沈二公子,很多事情他已经能想的通透。正如沈之琰生前所言,对于天下人而言,他们没有必要忠于一个没有作为的君王,更何况这位君王还有可能是杀死自己父亲和无数沈家军的将士们的元凶。高承颜既然走到这一步,天下就已经成了定局。这种情况下他若是拼死反抗,不过是螳臂挡车,又或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罢了。

退一步讲,也像锦书说的,百姓只为过好日子,谁当政又有什么区别呢?高承颜既然能主动调查当年沈家出事的真相,也许将来会有所作为吧。

他这样想着,人已经在去冬的带领下走到了太平大殿门口。临进门前,沈之璋停步片刻,看了看去冬问道:“你是为什么跟了他?”

去冬微微抬头,眼神里有些惊讶,他似乎是没想到沈之璋会开口问他,不过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奴才十二岁那年,家乡闹了一场饥荒,只能流落到京城讨饭为生。有一次奴才为了捡地上的吃食冲撞了废太子的马车,是皇上出手相救才逃过一劫。那时皇上虽是宁王小世子,可他还是被废太子调笑奚落一番。从那时起,奴才就开始跟着皇上。”

沈之璋眸光微动,他点了点头,不再看去冬,只大步迈进殿内。

此时的太平大殿里灯火通明却空荡无人,四下一片静谧。沈之璋的步伐慢慢放缓,他疑惑的环顾一周,企图寻找人的踪影。

转过一道屏风后,他很快就在一侧的帘布后捕捉到了几乎轻微不可闻的声响,那是小婴儿吃饱睡足后发出的欢快又满足的轻哼声。这一点点小小的声响,瞬间给这个空旷又安静房间添了一丝温馨的气氛。

这是……

不等沈之璋反应过来,便见新帝高承颜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打帘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耐心又温和地哄着怀里的孩子道:“小女你看,你爹爹来接你了。”

眼前的人是熟悉的,同时又是陌生的。眼前的场景是沈之璋梦境里最渴望见到的,可这一刻突然看见时,他又彻底愣住了:锦书已经生了?这是他的女儿?锦书呢?

“锦书呢?”他下意识脱口问道。

高承颜微微一笑,他走到沈之璋身旁,把孩子递过去一些道:“你先抱着她。”

沈之璋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低头看向高承颜怀里小小一团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架着胳膊僵硬的端在手上,嘴里依旧追问道:“锦书呢?”

“哈哈……”高承颜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只惦记着她,一点也不在乎女儿吗?”说着便回身吩咐宫娥道:“去请六公主过来。”

不到片刻,沈之璋便听得帘布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突然间的事情,他眼睁睁地瞧着锦书几步从帘布后跑出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直接冲上前从他手中夺走孩子护在怀里,面对着高承颜厉声呵斥道:“你抱走孩子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现在朕不是请你过来了吗?”高承颜微微笑着解释一句,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女子为母则刚,锦书这样也情有可原。方才他命奶妈直接抱走孩子时,确实是有私心的。在不知沈之璋的态度下,他的确是想拿孩子牵制他。

“你不要欺人太甚!”锦书急得跳脚,几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想到他的身份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忍住道:“再不许有下次!”

沈之璋只呆呆地盯着眼前的情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夫妻相隔长达半年之久,半年虽短,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周围的环境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乍一下重逢,锦书心急孩子,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也是,他如今胡子拉碴神情低沉,整个人都像苍老了几岁,也再无往日半分的模样。她没注意到他,也是有可能的。

在场唯一清醒的人便是高承颜,他笑了笑说道:“你们夫妻二人,一个满心眼里都是妻子,一个只盯着孩子。如今面对面,竟然都没有认出来。”

他话音刚落,锦书便猛地意识到什么,立马回过头去看向身后。

待她回身看到立在一旁的沈之璋时,憋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只这一眼,锦书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抱着孩子,一边落泪一边委屈道:“你终于回来了……之璋……你……呜呜呜……终于回来了……”

他何曾见过这般嚎啕大哭一点形象也没有的锦书?不仅是沈之璋,就连高承颜都吃了一惊。这个能一声不吭独自在异乡怀孕生子的女人,能扛得住所有的压力和焦虑的人,在他印象里一向是温和淡然的,没想到还会有这般委屈的小女人姿态。

瞧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沈之璋心头一酸,瞬间也红了眼眶,几步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锦书缩在他怀里依旧哭的停不下来。眼下所有的事情,都不及二人的重逢。她一边哭,一边不住的颤抖,而沈之璋就静静的搂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他们终于团聚了。

在这一刻锦书才忽然意识到,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她以为的能收放自如的情感,也没有能在心爱的人面前控制的住的理智。以前种种,譬如自以为能随时抽身而去的理智,不过是得到时没有经历过失去的暂时得意罢了。而很多东西,非要经历过患得患失,才会意识到对自己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待锦书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当了许久电灯泡的高承颜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日后团聚的日子很多。朕还有些话,想和六驸马说。”

沈之璋早已恢复了镇定,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明白高承颜的用意。故停顿片刻开口说道:“皇上,您的心思……”沈之璋垂眸,尽量平和语气道:“臣心里有数。很多道理不必您说,臣想的通。今日公主情绪不佳,臣先告退,改日再入宫详谈如何?”

听到他开口主动称臣,高承颜内心稍稍安定下来的同时又有无限地悲悯和愧疚:“你……你们沈家,认可了?”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沈家不过是沈家罢了。”沈之璋躬身一礼,声音沉稳而坚定道:“沈家从来不认可什么,只守着心中的道义和大梁的山河。”

闻言高承颜点了点头,他欣慰中又带着几分愧疚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臣就先告退了。”沈之璋说罢,便伸手扶着锦书,温柔笑道:“我们回家!”

锦书含泪点了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女儿,往他身边靠了靠道:“回家。”

高承颜独立于空荡荡的大殿之内,神情平淡的目送二人远去的背影,似乎这世间所有的爱恨都与他无关。

是时正是夜色朦胧时分,夏夜静谧而美好,不知名的虫鸟嘶鸣,夜风送来阵阵花香。沈之璋搂着锦书慢慢登上了马车,朗声吩咐车夫回沈府。

清脆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响起,载着一家人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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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沈之璋再次入宫,和新帝洽谈北疆之事,讨论追封沈之琰、以及封赏新起之秀候展飞等人的事宜。新帝大悦,留其在宫中用膳。

下午,两人一同前去探望前朝的太上皇。三人屏退下人,交谈甚久。当然,没有人会知道他们三人具体交谈了什么内容。

只是三个月后,在处理北夜国投降事宜中,北夜国新帝宇文桥以一封密报交换了大梁从宽处置的条件。

正因为这封密报,新帝突然下令彻查当年沈家军平定胡人入侵一战中,叛徒何敬的事宜,由此揭开了****经的所作所为和当年事情的真相。

案件一经公布,举国震惊。不少人联名上奏折要求废除太上皇,还沈铮将军和沈家一个公道。新帝采纳,三日后废除太上皇,圈禁终身。同时追封沈铮为辅国大将军,追封沈之琰为怀化大将军。沈国公爵位由沈家次子沈之璋袭爵,并且封其为从三品云麾将军。同时重新编制组建沈家军,由刘斌姚林二人全权负责。

新帝业绩斐然,至此如郑文科、候展天、朱东旭、韩熙等人皆慢慢归顺,再加上如段澜康、窦英朔、赵竹海、姚林、刘斌等文武双全的臣子,朝堂气氛顿时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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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左!”王氏站在院子里,正温声细语地指挥下人重新挂好祠堂的牌匾:“右边再高一点……”

锦书抱着女儿慢悠悠晃过来,站在一旁瞧着祠堂牌匾上的四个大字“穆和嘉风”,不由想起了那日高承颜对上一世沈之璋的评价:家风严谨,青年才俊。

只是她才思索片刻,王氏已经快步走来,她扶了扶鬓边的小白花,急道:“公主怎么出来了,眼瞅要入秋了,咱们的小圆儿还小,禁不起风吹的。”

“今日阳光甚好呢,小孩子晒晒太阳,还能补钙呢。”锦书笑道。

王氏皱眉:“补什么?”

“嗯……”锦书嘿嘿一笑:“就是长的快的意思。”

“那也还是再等她长大一点再出来晒太阳。”王氏开启碎碎念模式:“像公主身子弱,还是多保养一二为好。”

“我的好嫂子,念的我头都大了!”锦书吐了吐舌头,将怀里的小圆儿递给王氏,一本正经道:“她说她想伯母了,叫我带她出来找你玩。”

王氏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逗弄,忍不住抿嘴一笑:“胡说,她怎么会说话?公主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越发像个小孩子了……”

妯娌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沈老夫人和静太妃笑眯眯的走过来。沈老夫人笑道:“到处寻你们,原来是在这里。公主叫我们好找,连你母妃来了也不知道。”

“母亲。静太妃娘娘。”王氏连忙问安。静太妃笑着扶起她道:“好孩子,咱们一家人不必多礼。”

“母妃?”锦书欣喜不已:“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啊!”

“这么近不必了,我在明园闷得慌,听老夫人说家里重修祠堂了,便过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静太妃笑道。

沈老夫人拍了拍静太妃的手道:“瞧您说的,哪里就需要您帮忙呢?我请您过来是想着今晚上有家宴。咱们趁着祠堂翻新建成,一家人能好好聚一聚。”

“是啊!我一孕傻三年,把这事给忘了”锦书拍了拍手笑道:“怪我怪我,竟然忘了去请母妃一同过来。”

“没事。”静太妃抬头看了看沈家祠堂大门外新挂的牌匾,不由微微一笑道:“往后日子长着呢,咱们人在就不愁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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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散了宴席后,锦书只觉浑身疲乏,一回房便瘫软在椅子上长吁短叹道:“唉,我怎么总觉得疲倦呢?坐不了多久就累……”

春绢一面替她解下钗环一面道:“公主这是月子里落下的毛病!本来小姐儿就是早产的,可您月子里又是洗头又是洗澡,拦都拦不住!”

“这都哪和哪啊?”锦书不屑古代人的月子**:“依你们的说法,百天不许洗漱的,整个人早就臭了。身上全都是细菌病毒,都传染给小孩子。”

春绢忍不住嘟囔一声:“也不知什么是细菌病毒,怎么个传染法?真不晓得您从哪听来的话,别是胡诌出来糊弄人的!”

“又糊弄什么了?”主仆二人正调侃拌嘴,却见沈之璋带着几分醉意步伐不稳地走了进来,他踉跄一步靠在书柜旁,眯着眼睛打量锦书,眉眼含笑问道:“你糊弄谁了?”

锦书噗嗤一笑,只摇了摇头和春绢说道:“一眨眼没瞧见他,怎么就醉成这副模样了。”说着便示意春绢去打水,她强打精神站起来过去扶他:“你一个人喝酒啦?不是说去祠堂嘛?”

“唔……是去祠堂……”沈之璋含含糊糊点头说道:“方才和父亲大哥说了许多话,他们不能喝,所以我代他们喝了不少酒……”

闻言锦书心生怜惜,她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说道:“好,那我们早些洗漱睡吧。”可锦书才说完,沈之璋便半靠在她身上摇摇晃晃地搂着她走到床边,微微用力推着她坐下,而自己却顺势瘫在地下,默不作声地趴在锦书膝头。

锦书心中感叹一声,抬手搂着他的后背,轻轻抚摸他的脖颈。她没有说话,只默默地陪着。春绢端着水进来后放在一旁后,很识趣地抱起熟睡的沈小圆退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寂,沈之璋就这样埋头趴在她腿上,低低的抽泣声几乎不可分辨。锦书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

过了许久后,才听到沈之璋声音低沉道:“方才在祠堂碰见大嫂了,她默默地给大哥上了香,虽然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她心里难受。”

“嗯。”锦书安慰道:“我们都知道。平日里大嫂不哭,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她。”

“嗯……”沈之璋说着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锦书道:“哭真的很没出息,可我还是控制不住。”

“没事的。”锦书垂眸与他对视,心下柔软的几乎要淌出水来:“我知道你很难过。”

“当年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是个意外。”沈之璋苦笑一声道:“为此恨了父亲很多年,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委屈的人,一直拿自己报复家人。可如今才发现,这些年的恨意,不过是……”他说着,眼角飞快的划过一滴眼泪,语气里都是痛苦:“不过是……一场徒然罢了……我认为的一切,竟然什么也不是。而挚爱的人真正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锦书抬手替他擦泪,柔声劝道:“真的很好。”想想她所看到的沈家历史,再想想沈之璋儿时的经历,锦书深切地知道,如今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的不容易。

“嗯……”沈之璋仰头盯着锦书,神情认真且坚定:“可是这远远不够的,我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到没有人能拿你做人质威胁我,强大到能护着我的家人不再被牵连。锦书,你相信我,会有这一天的。”

“好。”锦书点了点头,企图蹲下和他平视,可沈之璋却按着她不许起身,依旧抬头仰视着她,目光灼灼如同小孩子耍赖一般道:“别动,我就喜欢这样的姿势。”

闻言锦书莞尔一笑道:“你每次喝醉了都这样。像小狗一样趴在膝边,忠犬属性啊?”

“我不是狗。”沈之璋一本正经回答道。

锦书浅笑问道:“那你为何喜欢这样趴着?”

“舒服。”沈之璋将脸颊贴在她大腿上蹭了蹭道:“因为我每次这样,你就会特别在乎我,特别爱我。”

听他这么一说,锦书不由得一怔:好像确实是这样啊?她确实是有这种同情心等于爱情的倾向,沈之璋每每示弱,她就格外心软怜惜。这样一想,锦书忍不住伸手捧起他的头,眉眼弯弯与他对视笑道:“你很聪明嘛。”

沈之璋不好意思看锦书的眼睛,似乎在酝酿什么,只笑着底下头去,隔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又期盼地说道:“锦书,余生这么长,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锦书点了点头,回给他一个温柔又明媚的微笑:“好啊!”

但愿余生皆好,岁月可期。他们能够携手白头,不负此生。她将与他并肩,一起度过往后也许平淡、也许风光、也许艰难、也许顺遂的时光,再慢慢地一起老去、死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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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到这里就要完结了,当然这几天还会有一点点番外。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包容和支持,非常感谢。也谢谢能够读到这里、没被我幼稚文笔吓跑的朋友们。我是佛系写手,龟速更新,写作随心没有章程。所以非常感激诸位的包容心,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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