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子里,王掌柜的娘子张氏正趴在床上哭天抹泪,时不时直起身来拿拳头锤两下身边的丈夫,头发都散了。
王掌柜一脸灰败之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看着老妻歇斯底里的样子,嘴巴微微颤抖,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爷,外头来了辆马车,说是陈姑娘来访。”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王掌柜放空的眼神好歹有了些精神,擦了擦不知道何时流下来的泪渍,他上前推了推还在低声哭泣的老妻。
“陈姑娘来了,怕是听说我们家的事了,你就在屋里好好休息,也别出来了。”
张氏这回终于听清了来人,也不哭了,只立起身来狠狠瞪了丈夫一眼,风风火火地从床上起来,冲外头喊道:“金子!打盆水进来!”
王掌柜也没心思管,先一步开门出去了,丫鬟也顺势端着水进来。
她直接散了凌乱的发髻,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面,重新梳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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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五跟在陈溪禾身后进了王家,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对这家充满童趣的院子很感兴趣。
陈溪禾刚坐下,一旁的小丫鬟就端了些瓜果上来,顺便还给添了一壶茶。茶里好像加了些蜂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陈姑娘。”厅外传来一阵急急地脚步声,王掌柜拎着衣裳下摆,小跑着过来。
陈溪禾连忙起身,上前搀住他,有些担忧地说:“王叔,你慢慢来就好,年纪大了,怎么反而着急起来了。”
王掌柜苦笑着摇头,看了一眼稳坐在椅子上的云五,拉着陈溪禾坐下了。
陈溪禾见他迟迟不开口,直接问道:“昨日我听见胭脂出了事,心里便觉得铺子里可能也遭了殃,这不刚到铺子门口就发现大门紧闭,一打听才知道居然闹到衙门去了,我心里着急,就想着过来看看。王叔,事情到了何等程度了?”
王掌柜这时候也不强撑了,一个人都靠在椅背上,软塌塌的,隐隐可见眼角的水光。他颤声道:“那胭脂就是祸害,也怪我,都是我自个儿贪,这才有如今的局面。”
他撑着扶手慢慢直起身子,继续说,“前段时间,‘山里红’在金陵卖的极好,甚至挤占了我们这些老手艺铺子的份例,为了多赚些钱,城中大多胭脂水粉铺子都花高价进了这‘山里红’,一来二去,我们店的生意就更差了。我和其他店的掌柜的就商量着凑钱买一批,谁知……谁知这批货有问题啊!”
王掌柜越说越激动,一把拍在了身边的桌子上。
“全盛,你多大年纪了,在小辈前头就这样?你瞧瞧,都吓到人家陈姑娘了。”
陈溪禾转头看去,就见到张氏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除却眼圈儿有些红,精神头倒是比王掌柜好些。
她起身行礼:“婶婶好!
王掌柜此时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只得悄悄侧过身去,用袖子拭干眼泪,转头干巴巴地说:“阿秀,你来了。”
张氏翻了个白眼儿,侧过头冲着目光好奇的云五笑笑,直接站到王掌柜前面,也不说话。
王掌柜立即心领神会,站起来让出了自己的位子,坐到了对面去了。
张氏一屁股坐下,隔着中间的高几拉起了陈溪禾的手,红着眼眶说:“多谢姑娘还来看我们,说实在的,也就只有你还关心我们,旁的那些个什么好友邻居,一听见我家要摊上官司,便是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她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听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也不知好没好全,你就出来看我们,若是受了凉,再发了可怎么好?”
陈溪禾见着两个老人这样,心里也难受,面上却是笑着说:“我那病已经好了,婶婶别担心。只是这官司的事情,日后又是个什么章程?”
张氏听到此处,长叹一口气,才擦干的眼角又涌出新泪来。陈溪禾怕老人家哭出个好歹,忙安慰两句。
张氏缓了情绪,无奈道:“和人家家里谈了,说是赔些银两,人家就去撤下状子,老头子也不用去衙门挨板子。”
陈溪禾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连忙问:“那这家的女儿到底如何,可是毁了容貌?若是这样,那事情也就严重了。”
对面的王掌柜这时接过话,说:“不是一家,是好些人家合起来要告。那脸上的伤我也看了,就是红疹子,虽说没有毁了,但姑娘家好好的脸成了这样,我也难辞其咎。”
陈溪禾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朝代,女子的容颜是一等一的重要,就怕毁容后有人一时想不开,闹出人命就是惨剧了。
她安慰道:“王叔,婶婶,你们先别乱了阵脚。这批货物有问题,但万幸没害了人命。当务之急,就是看看能否将脸上的红疹治好。至于要赔出去的银钱,一是给害了脸的女子做些补偿,二是咱们自己长个教训了。”
陈溪禾喝了口茶,继续说,“至于银钱,该给的自然要给,但是不能让他们狮子大开口,王叔得找个衙门里的人做中间人,谈个合适价格。只是不知道家里还有多少现钱?”
王掌柜刚要张嘴,张氏先出声说:“就是家里没了现钱,我才怨这老头子不是,他把现钱全都砸在那批胭脂手里了。”
正说着,王掌柜又挨了妻子一眼刀,缩了缩脖子。
“不过啊!你也别为我们操心,我家大儿子出海了,来信说是赚了不少,这两日也就回来了。只恨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没能给儿子帮忙,反倒是拖累了他。”
陈溪禾忙劝道:“怎么这么说,家中孩儿出门闯荡,不也是为了老人过得安稳,怎么是拖累呢!”
随后,陈溪禾又和两个老人说了许多话,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才准备走。
走之前,陈溪禾眼珠子一转,朝王掌柜神秘一笑,他立刻附耳过来,两人嘀嘀咕咕一阵子,搞得其余两人好奇不已。
马车上,云五终究是没忍住,问道:“你刚刚和老头说了什么?他简直就像是……就像是一个突然抽芽的花草,一下就有精神了。”
陈溪禾笑着说:“先保密。”
云五撇撇嘴,甩了马鞭,驶离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