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下旬,金陵的蝉开始隐隐有些烦躁,时大时小的震着翅膀,勾得树下的孩童瞪大了眼睛,找了棍子就要来戳。
陈溪禾从马车上跳下来,飞快冲进店铺。
“你他娘的,装什么装,老子干了这么多年了,开始刨木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玩儿泥巴呢!”
一个身着短衫的汉子挺着胸脯往前冲,被一旁的人死死抱住拦下,嘴里不断喷出唾沫来。
“岂有此理,你不过就是个泥瓦匠,还敢和我叫嚣。我爹和我大哥都没这么说过我。”
钱成汉最近没什么事情要做,对陈溪禾的这个店铺莫名其妙充满了斗志,时不时来逛逛,“指导”一下。今天不过说这人的雕工不够,居然被人指着鼻子骂,可真是气死人了。
“管你是谁,咱们做活只看东家给的图纸,只听东家的吩咐。”
“对,咱们只听东家的。”
做工的汉子们嗓门儿大,钱成汉只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被一旁悄悄跟来的小厮抱住了腰杆。谁知这一下激怒了对面的汉子们,扔了东西就要上来。
陈溪禾刚进来就见到两边即将开战的状态,登时在角落的背篓里取了一个陶碗,使劲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
众人顿时安静了,纷纷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做什么!好好的闹些什么?”
陈溪禾板着脸走到人群中间,将钱成汉与众人隔开,视线缓缓划过众人头顶,最终落在了刚刚闹得最凶的几人身上。
汉子们见东家真的来了,一时有些害怕,大都沉默的低下了头,只有那个与钱成汉差点动手的男人仍旧死死瞪着钱成汉。
“钱少爷,这些日子您频繁往这儿跑,不知家中老爷子可知道?”
钱成汉顿时消了气焰,但仍梗着脖子,嘴硬道:“小爷我自己爱去哪儿去哪儿,谁能管得着我呀!”
陈溪禾笑笑,继续说:“钱少爷自然爱去哪儿去哪,可这地方全是灰尘,可是你的敏症好了?”
钱成汉本想立刻发火,却看着陈溪禾那双不带笑意的眼睛莫名打了个哆嗦,嗫嚅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溪禾听人来报,说是钱成汉与其余匠人吵起来了,阵仗还不小,套了马车火急火燎地就跑来了。心中的焦虑与担忧来回交替,愣是让后背上冒出了不少汗。
她察觉鬓角滚下一颗汗珠,连忙用帕子擦了干净。
“那钱少爷可否告知,吵成这样,到底所为何事?”
钱成汉一想起这茬来就生气,指着面前的男子,不由的放大了音量:“那人,就是那人,我瞧着他的雕工不是很好,刻出来的东西远不及我家金贵,这才出言说了他两句。”
“是吗?大柳叔,你来说看,这样的事情,双方各自陈情,正好显得公平些。”
陈溪禾干脆挑了个稍微干净的凳子,稳稳坐下,看着眼前的汉子说道。
那汉子一听这话,立马眼睛亮了,正要说话,旁边的一个人拉了拉他的手,微微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得罪人。
“大柳叔,别怕,我这人只讲事实,不会无缘白故糟践人,这些天我待大家如何,你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汉子也是个直肠子,甩了同伴的手,上前一步道:“东家,咱们知道你是个大方人,这些天吃吃喝喝的供着,咱们都记着,这才想着好好干。为此,这位少爷这几日屡屡来捣乱,大家也都忍了,可这会儿他竟然还想插手咱们看家的本领,这不是裹乱嘛!”
钱成汉一听,立马就火了,刚要冲上去,便被不知道何时进来的云五按住了。
他气得大喊:“我哪里捣乱,你们的这些纹样瞧着并不华丽,怎么看得下去。”
“纹样是给东家过过目,而且这些纹样古朴,怎么就成了你眼中看不下去的东西了。再说了,你说没捣乱,那你怎么没数数这几日你都弄坏了些什么东西,刻好的窗柩、刚砌好的砖,你一来,坏的坏,倒的倒,我真的受够你了。”
陈溪禾冲着云五歪头,示意他把钱成汉按到座位上,起身道:“大柳叔别生气,这件事说来是我的问题,前几日忙着家里,没过来看看,给你们受了委屈。这些巧燕姑娘都和我说了。”
叫大柳的汉子慌得连连摆手,急的说不出话来。
“钱少爷呢,在这间铺子里投了钱,他性子急,也是好心进来帮着看看,只不过好心办了坏事。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他并不知晓其中内幕,鲁莽冲撞大家,是他的不对。”
坐在凳子上的钱成汉本来听着还算能接受,这会儿听到陈溪禾直接替自己认错,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想骂回去,却想起身边的捏着自己的云五,又怂了,只得狠狠瞪向她。
“钱少爷也不必生气,这件事如果换做是在你兄长的店里,你还敢这么做吗?还敢弄坏东西之后还肆无忌惮吗?”
陈溪禾盯着他的眼神幽深而冷寒,良久叹了口气,“云五,放开钱少爷。”
云五刚松手,钱成汉一下就从椅子上窜了出去,旁边的小厮忙跟上去。
“好了,大伙儿散了吧!”
“散了散了,还有活要干呢。”
“散了!”
陈溪禾舒了口气,站起来往后背一摸,发现整个后背上全是汗,甚至将里衣黏在皮肤上。
要知道这些干活的汉子一个个可是身体强健,若是逼急了他们,动起手来必定要出人命了。何况这钱成汉还是钱家的小少爷,若是在这儿出了什么事,钱家怕是会捏死自己。
还好她来得及时,否则事情闹大了,搞不好要吃官司、蹲大牢了。
“你这是有多急?满头满身的汗,自己就这么出来了,万一打起来了,你能做什么?”
云五化身小老头,站在陈溪禾身边,唠唠叨叨的抱怨她出门不喊自己,万一晕倒危险云云。
陈溪禾自知理亏,忙讨好笑笑:“是!是我大意,当时实在太急了,这不是正好赶上,没让他们闹起来,否则明日你可能得去知府衙门探监了。”
云五傲娇翻白眼,不再搭理她,上了二楼找雕花师傅探讨用刀的技巧去了。
陈溪禾只觉得在屋子里热,身上的汗实在难受,干脆去隔壁的铺子逛逛,顺便还挑了把镂花的香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