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杀之人，可是你的五叔楚王李智云？”李世民感觉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应该是，因为除了京兆府，孩儿还遇到自称楚王府里管事之人。”

“什么应该是！根本就是！朕听说一个稚童当街无端击杀智云，还砸了个石狮子，年纪小小能有那么大劲儿，不是你还能是谁？！”

“呀？皇爷爷也在，一向可好？多谢皇爷爷夸奖，承乾给您请安了。”

你特么才看见朕呀？朕一个人在这喊半天了，你装看不见是怎么滴？再说朕夸你了吗？哪句话像是夸你？要不要脸？

“不要跟朕东拉西扯，朕只问你杀害智云之事，你因何下此毒手！”

“因为他违反交通规则。”

李渊：？？？

他不懂什么是所谓的交通规则，转头看了看李世民，后者同样一脸懵逼。

“说清楚！”李渊怒极大吼。

“遵旨，事情是这样的...”李承乾将李智云驾车行凶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听得李世民和qun臣纷纷摇头，连李渊也沉吟不语，觉得李智云不该如此。

“不可能！智云常伴朕的身边，历来乖巧，怎么会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朕不信！”

“皇爷爷不信可以问他。”李承乾一指满面惊恐的京兆尹：“他们有现场目击证人的口供，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可是如此？！”李渊恨恨不平，闻言转头一瞪，竟然把京兆尹给吓晕过去了。

“皇爷爷居然有霸王色霸气。”李承乾“喔”了一声，还ting意外。

李渊：？？？

“原来如此，所以京兆尹就把你抓到这里来了？”李世民知道原委大大的松了口气，觉得事情有了转圜之机。

“不是，是孩儿带他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要从孩儿踢死那名管事之后说起...”

李承乾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主要内容是，他当街杀人，触犯法律，确有不妥，特意带这家伙来朝堂之向满朝文武说明情况，起码证明自己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嗯，我儿此事处置得当，尽显公道，紧要当头还顾及到国法尊严，不错不错。”李世民满意的捋了捋胡子。

“但是，你仍不该随手杀人。”看见李渊幽怨的眼神，李世民急忙改口。

“就算是智云真有不对，也轮不到你出手诛杀，自有国法处置！”

李渊心中大怒、暴跳如雷，死了个百姓而已，批评教育一下就行了，犯得着偿命吗？

“国法处置得了他吗？”李承乾冷脸反问，他想起李智云的嚣张气焰，仍然有些不忿。

他这一翻脸，李渊就有点害怕了。

心想这小子是个混不吝，杀人就是一瞬间的事，自己可千万别惹他。

李世民也是一样心思，生怕李承乾突然发火再把李渊给揍出个好歹。

“承乾，你这样想问题就不对了，大唐律例森严，无论是谁，只要犯错都会有相应的惩罚办法，皇子也不例外。”李世民巧妙的将李渊隔在身后，让李渊大为感动，觉得还是这个儿子讲义气。

“哦？那我问问，好像李智云这样的，究竟该当何罪。”李承乾冷笑起来，盯着李渊，紧张得李渊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

“刑部尚书何在？”李世民开口，问得刑部尚书非常想死。

他站着qun臣堆里，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怎么你们这qun凌驾于律法之外的神仙人物突然脸对脸讨论起国法来了？

而且还是为了要给皇子定罪？

而且这位需要定罪的皇子还死了？

而且还牵连出另一位皇孙来？

而且这位皇孙还惹不起？

而且这位惹不起的皇孙还死乞白赖的要求给那位死掉的皇子定罪？

你们几位这是在编绕口令呢么？脑子差点都让你给绕糊涂了！

对于这类问题，作为刑部尚书的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会被牵连进去，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就听见了李世民叫他。

“臣在。”看到其他大臣非常默契的让出一条路，刑部尚书很不情愿的走出来。

“你来说说。”

刑部尚书：你们家的事，让我说个锤子！

“呃...呃...依据唐律，闹市纵马驾车实属不对，依例该受鞭笞之刑。”

虽然此时象征着古代交通法规的《大唐仪制令》还尚未拟定颁布，但有些情况，在唐律里已有涉及，只是还不够细致具体。

根据《唐律》超速超载都是不允许的。

在没有公私缘由的情况下，在街道、小巷中快速驾马或者驾车的，要被处以竹板或荆条抽背的处罚。

不过由于背部是经脉聚集的地方，一不小心就容易打没命，所以后来把打背部改为打屁部，既能起到警示的作用，又不至于惩罚过重闹出人命。

“听见没有！只是受鞭笞之刑！不是死刑！”李渊忍不住吼道。

“如果是因此而撞死了人呢？”李承乾并不慌乱，他就想讨个公道。

他的话让刑部尚书一噎，不知道该不该说。

因为在唐律中，如果超速而造成严重后果的，比如人员伤亡，就不是打屁部这么简单，要按照斗殴杀伤人的罪行处罚。

“说穿了就是流放！”李渊没有耐心，脱口抢着替刑部尚书说道：“流放而已！罪不致死！”

“而他又威胁要杀我呢？”李承乾再问。

这次连李渊也一噎。

智云威胁你？你当时连车都踢天去了，他敢威胁你个屁呀！再说就凭他那个怂包样，就算是喊打喊杀，能不能杀得了你，你自己还心里没数吗？

“呃...当判故杀未遂。”刑部尚书补了一句。

“什么，故杀？故杀也罢！反正是未遂。未遂才是个什么罪？可是你却把他杀了！你又该当何罪！？”李渊这句话，听得所有人心里咯噔一下。

最担心的话题，终于还是说出口了。

李承乾当街杀人，该当何罪？

自从李承乾殿开始，每个人都在担心他的命运，虽然他是秦王世子，而且很有可能在将来当太子，但他毕竟杀人，而且杀的还有一个是皇子。

如果他要是一来就装傻求饶，其他人或许还有办法帮他，但他不仅是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还非要扯到家国律法面，头铁到这个程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关于这个，孙儿也略读过些唐律，自能为皇爷爷解答。”就在所有人都为他担心之际，李承乾却笑了起来。

“依照唐律，杀人者共分六种，谋、故、斗、误、戏、过，是为六杀，其中谋、故皆为死罪，而其他皆有轻判。”

“以我与楚王之事来看，我之罪当以斗杀定罪较为妥当，依律当判流放。尚书大人，本世子之言，可有偏颇吗？”

李承乾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刑部尚书身，他有生以来还从未收到过如此关注，但他却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这个世。

就在刑部尚书经历自己前所未有高光时刻的过程中，他突然灵光一闪，随即打定主意，决定铤而走险。

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李承乾做的有错，楚王李智云嚣张跋扈，在京城为非作歹，恶名昭彰，杀了他根本就是为民除害。

而且李承乾又是秦王世子，如果弄死他，自己这官儿也就算是做到头了。

虽然李渊也不好得罪，但终究是现官不如现管。你虽然名义还是皇帝，但是这个天下，早就是你儿子说了算了。

于公于私，刑部尚书都希望自己能帮助李承乾度过这一关，于是他略作思考，对李渊父子拱手说道：“世子所言不假，世子之罪确实当算斗杀之罪，依唐律，应按减杀人罪一等处置，判流放。”

“什么？为什么是斗杀？！”李渊急了，凭什么智云随便威胁两句就算故杀，这小子明明是蓄意杀人，却改判个斗杀？

“因为李智云打我，但是没打过我。”李承乾攥了攥自己的小拳头。

李渊心想，别说李智云，天底下谁打得过你？

“世子乃是皇亲，照例可再酌减量刑，而且尚且年幼，唐律有云，满八岁不及十岁者，可免流放以下处罚，入收赎之列。”

刑部尚书就坡下驴，对李承乾的套路心领神会，他整天操弄律法，如今打定主意，操作更是溜到飞起。

李渊彻底傻眼了，想不到这小子这么坏，什么都想清楚了才出手杀人，宰了个皇亲国戚，到最后居然仅仅只需要花钱了事。

“罢了，罢了。”眼看着满朝文武都倾向于李承乾，自己空有皇帝名衔，而早与寻常老汉无异，李渊苍凉的叹了口气，如同回到当日痛失两子，被逼退位时的心境。

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ròu，事到如今还争什么？只不过自己老来可怜，连个陪着说话的儿子都没有了。

想到这里，李渊禁不住老泪纵横，踯躅着离开了这个令他伤心欲绝的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