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的人影消失后,绿翘掺着自家少爷往城东走去。
长安城繁华昌盛,但是实际上它是一座军城。
作为帝国都城,重兵把守不说,其城池形状四四方方,各个坊市也呈方形或长方形,横平竖直笔直排列,就像是一座座军阵,严谨而古板。
长安城北边是帝国皇宫,大唐皇帝的居所。
大明宫,太极殿都在那一块。
西边是各个坊市,东边则是有平民居所。
从启夏门进城,鱼惠兰主仆两人走到昭和坊,在昭和坊门前,向东转。
大雪纷飞,坊市都已关门,没有关的,伙计也在收摊了。
“看这样子要下一场大雪啊!”
“谁说不是呢?看来来年是个丰收年啊。”
一处粮店,伙计正在关门板,和老板有一答没一答的闲聊着。
嘴上说着,但是手上不停。
说话间,手脚利落的伙计就关好了门板。正待走进店内。
“哎,这不是鱼家小娘吗?”
“什么?”伙计一愣,看向说话的老板。
“呆头!鱼秀才的女儿啊,你不记得了吗?”
被骂做呆头的伙计,一愣神,摸了摸头,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转过身,看向鱼惠兰。
鱼惠兰听到店老板说出了父亲,突然记起来这是兴乐坊粮店的老板,周德祥。
这周老板自她小时候就在这里开粮店了。
不像大多数商人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不同。
他总是非常和蔼,而且听父亲说,当年父亲中秀才要请邻里吃筵席的时候,他还帮了不少忙。
鱼惠兰总是记得,这个周老板总是笑呵呵的叫自己鱼小娘。
“是德祥叔叔啊,今年生意还好吗!”
周德祥看自己没认错,忙从店里来到门口,与鱼惠兰攀谈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是鱼小娘啊。真是女大十八变,鱼小娘越来越漂亮咯!”
鱼惠兰听罢也是俏脸微微发红,心里的喜悦自是不必说。
周德祥看着小小的鱼惠兰长得这么大了,心里也是一番感叹。
正要说点什么,突然表情一凝。正色道。
“对了,惠兰,先不说别的了!你家里出大事了,你爹过世了,赶紧回去吧。”
鱼惠兰一听“父亲过世”四个字就像一道霹雳打在她的头顶。
她身躯恍然一震,双眼顿时失了神彩。
从进城门那一刻起一直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突然,她感觉喉咙一甜,嘴角竟流出一缕血丝。
神色震动,她单薄的身躯,连日来心力交瘁,双眼一黑就此昏死过去了。
书童绿翘看见晕倒的小姐一下子慌了神。站在原地打转,根本反应不过来。
“惠兰!惠兰!”
周德祥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掐鱼惠兰的人中。
直到鱼惠兰恢复虚弱的呼吸,
周德祥也摸了一把冷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呆头!呆头”周德祥气喘吁吁的喊道。
“呆头,你来把她送回鱼家去!”
粮店小伙计,一搭身上的搭袋,快步走了过来。
蹲身下马,背起鱼惠兰,再一拉六神无主的小书童绿翘,就朝鱼家所在的永和坊跑去。
粮店伙计到底是年轻气盛,从粮店走,过兴乐坊,片刻就到了永和坊。
来到一处两进院落门口。
只见门头上挂着鱼府的牌匾,只是牌匾破损,门庭破败,虽是挂了鱼府的牌子,但是更像一处破落的农家院落。
而此时,这处院落挂满了白色绸带,白色花结,大大的白色“奠”字正放在大门口。
俨然是一场丧礼!
“鱼府”的丧礼。
糊里糊涂的绿翘跟着背着少爷的伙计,一路走到家门口。
绿翘赶紧接下伙计背上的自家少爷。
“少爷,快醒醒,回家了!”
鱼惠兰,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家门,但是又不熟悉的挂满了白色绸带。
不禁悲从中来。
但是她到底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强撑着情绪,一步步在这样的噩耗中,回来了。
自大中三年,鱼惠兰满载父亲的希望去下邽求学。
寒来暑往,今年回来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鱼惠兰还记得,大中三年的春天,长安城外的灞桥上。
父亲一身青衣为自己送行,那时候灞桥边的杨柳刚刚吐绿。
父亲看着自己认真的说道。
“我鱼家世代倡娱之家,低贱贫乏,为父于武宗会昌年间得中秀才。
才堪堪改变了一些我鱼家的情况。
为父现在自知无力奋进,到了你这一代又生为女儿身。
为父也不是要你读书走仕途,去做国朝女官。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一些学识,能够更聪慧一些,让我鱼家能摆脱倡娱之家的门户。
不说书香门第,总要有个耕读传家,将来,我去了地下,见到列祖列宗,脸上也能有些光彩...”
鱼惠兰的印象里,那一袭青衣的父亲,鱼清河,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谆谆教诲。
鲜活的就像在昨天。
只是今天,那个宠她爱他用尽一切方法把最好的给他的父亲,躺在几尺见方的木头盒子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再也没有人喊她“兰儿了”,再也没人逼她读书写字了,再也没有人折草蚱蜢逗她开心了...
从今天起,她鱼惠兰,没有父亲了!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