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脂扑鼻,茶香氤氲。
偌大的楼阁中处处欢声笑语,宾客们时而举杯、时而捧腹,眼神却不约而同地频频端看露花台上端坐的女子。
女子精致的眉眼如同腊月白雪中的一朵红梅,傲然枝头,高不可攀。
明明是出尘的眉眼,却偏偏身披细纱粉黛。拨弄琵琶间,又如误入凡尘的仙子,既出尘又入世,堪堪一种纠结之美。
一曲琵琶音,说尽心中意。
不知谁先带头拍掌,将恍若置身幻境中的宾客们拉了回来,接着醉倾楼中喝彩声连连,震得房檐顶上的飞鸟扑簌簌抖动翅膀,斜斜地飞离。
“颜公子莫不是看上那个女姬了?”一声调笑,引得金镶台上的一众公子哥面露暧昧。
自打这位南颜国的太子“作客”北贯国后,那简直是三天一温酒,五日一眠柳,小日子过得比当朝皇子还要惬意。
若不是皇帝陛下明里规劝暗里默许,他们几乎要提着脑袋当场暴毙!
所以说,按照皇帝他老人家的意思,这位公子就要好吃好喝地混着玩儿,若真真正正成了身正体直、胸有笔墨的雄略人才,那才是他们北贯国的损失!
“是啊是啊,听说这位琵琶姑娘一月才弹奏一次,颜公子,你可是赶上了,真是太幸运了!”又一位锦衣公子挤眉弄眼地开口。
众人面色皆带有一丝晦涩的表情,个中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处于话题中心的南颜国太子,正斜斜地靠在金镶台的美人榻上,侧着身子,右臂曲肘支撑着脑袋,左手把玩着一缕青丝,时不时地凑到鼻尖,姿态格外慵懒。
若只从背后瞧去,他们恰恰会觉得此人定然兴致恹恹,兴许已经半梦半醒了。
只有这青衫公子的两侧人,才会确切地看到他的眼神格外有神,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位从露花台起身、抱着琵琶离开的女姬。
先前那位开口的公子似是得不到回应,有些恼怒,将茶盏重重地一摔,里面的茶叶顺着波漾的茶水倾出,弄脏了桌布。
立马有精明的小厮上前,快步撤掉一应用具,将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又低着头快速退下。
小厮们看起来低若蝼蚁,可心里却精明万分。来看如玉姑娘弹奏琵琶的看官向来财大气粗,而能立于金镶台上的公子哥们,定然更是不凡!他们能做的,自然是老老实实伺候好各位公子大爷。
方才那一场小小的变故,诸多公子都听见了动静,面色讪讪,仿佛惹怒那位爷的是自己。
“颜之归!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小爷在同你说话!”贯庭霄音调高扬,将众人吓得微颤,大气都不敢吭。
金镶台的气氛一下子凝结起来。
众人不由看向那个依旧靠在美人榻上的人,似乎这位南颜国的太子真的……入睡了?
可就算如此,被这位京城一霸小侯爷贯庭霄喊了一嗓子,也该……醒了吧?!
正在众人以为这位南颜国的太子终于要起身给个话时,却不料他似乎只是右臂累了,调整了一下姿势,复又靠了靠美人榻,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贯庭霄一张脸气得铁青,没想到还有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他堂堂贤亲王的嫡子,御赐的小侯爷,除了对皇伯和那位堂兄敬畏,什么时候沦落到这种被人忽视的地步?!
众人心下不觉地打鼓,自打这位太子爷来到他们北贯国已经月余,除了排查哪里有好的作乐场所,就属这秉性不可估摸。
他的懒散很好地展现了不学无术、流连花街的风流成性。可偏偏他身上流露出淡淡的疏离又让人不容轻视。
总之,在众人眼里,这位颜之归公子即使风流成性、桀骜不羁,与他们以为的低调与谨慎截然不同,也不能小觑。
贯庭霄捏了捏袖中的拳头,大步上前,广袖掀起疾风,堪堪地向美人榻上的人袭去,还不等人看清,他的身子陡然一僵,拳头在离顾之归的脸颊只有一寸时,顿住。
众人面露惊讶,待再看清时,不知那位颜公子怎的鞋底抵在了贯庭霄的腹部。
颜之归依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侧躺着身子,眼神始终盯着抱着琵琶的如玉姑娘。好似他的长腿只是误打误撞地扫到了袭击自己的人。
贯庭霄的面色由通红涨成了铁青,从最开始的下不来台变得愤怒,却被颜之归抵着的脚暗搓搓的警告。他相信,若自己硬跟他对抗,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娘娘腔南颜国的太子,定然会让他吃个大亏,颜面扫地!
没想到颜之归这个弱鸡竟还是个练家子!
也不知是场面过于微妙,还是众人鲜见贯庭霄这个小霸王吃瘪,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劝架。
“哎呦,这位公子爷看起来好生俊秀,看上了哪位姑娘,跟我花娘说一声!”一位体态丰腴、姿态谄媚的老鸨甩了甩丝帕,不动声色地将贯庭霄的胳膊拂开,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
有了花娘化解尴尬,气氛微微好转。
贯庭霄的脸色看起来还是铁青冰冷,只是比方才略微舒缓了些许。
复又看向花娘,他平日里最看不上的就是柔弱书生,不管是模样还是作态,比起威猛戍边的将士,差了不知凡几!而他竟然被人用“俊秀”形容?
众公子哥自小便熟识这位京城霸王的秉性,不禁替花娘感到担忧。
尽管她只是一个三十余岁风韵残存的女人。
预料中的暴风雨并未到来,贯庭霄只是对着花娘轻哼了声,并未大发雷霆亦或采取非常手段。
“那个琵琶姑娘,爷要了!”颜之归忽地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神思。
许是沉默太久,又许是不常言语,此一开口,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十分清润。
贯庭霄的怒气未消,心想小爷打不过你,还抢不过你么?“花娘是么?那个琵琶女本小爷要了,多少银两,你尽管开口!”
花娘先是一愣,复而面露为难:“这……两位爷,不是花娘不想成人之美,先不说如玉姑娘是醉倾楼的招牌,就只她卖艺不卖身这一条,我便无法逼迫。能得您二位如此厚爱,花娘替如玉谢过,她没有这个福分,不如就让……!”
“我有逼她卖身吗?”颜之归缓缓地从美人榻上坐起,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下衣衫,挠了挠青丝,“听曲而已。”
众人不由哑然失笑,这个颜之归真是睁眼说白话的好手!先前还有买下如玉姑娘的意思,这一瞬又脸不红心不跳地改变说辞。
“小爷我也喜欢听琵琶曲,我出高价,花娘你尽管说个数!”
花娘见两人都改了主意,面色又恢复如常:“这如玉姑娘可是我们醉倾楼的招牌,一月一出琵琶曲,可谓是千金难求!”
“一千两。”颜之归轻飘飘的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如同说了句“今个暖阳正好!”。
贯庭霄嗤笑,颜之归果然是个好色之徒,随手一挥就是普通平民百姓的一辈子积蓄!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打不过就要在别的地方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颜之归神色如常,继续加价。
花娘喜笑颜开,似是感受到沉甸甸的银子已入了库。
“两千五百两!”
“四千两。”
嘶……这颜公子硬生生地抬了这么多!众人想提醒多说了,可还没开口,便又听见……
“五千两!”贯庭霄一咬牙。不就是多哄两天老头嘛!
掷地有声!楼下怀抱琵琶的如玉姑娘微微抬头,那一双姣好的眼睛在落在贯庭霄的脸上。
颜之归也跟着侧首,这才看向这个张牙舞爪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公子哥。
“好,归你了。”
贯庭霄原本挑衅的笑容就这么凝固在嘴边,他这就……投降了?他不该继续抬价吗?怎么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还没等细想,贯庭霄便被一群公子哥围起来:“恭喜小侯爷贺喜小侯爷!”
“是啊!这如玉姑娘的琵琶曲了得!我们排都排不上呢!”
花娘也笑得两眼只剩一条缝:“公子,是银票还是我派人去贵府抬?”
“……”
贯庭霄一股子烦躁,却看到颜之归行至楼梯拐角时,忽然冲他点头微微一笑。
贯庭霄这才意识到他被摆了一道!
颜之归你丫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