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声蜷缩着躺在仓库的角落里,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他企图让自己的思绪抽离,来忘记肉体的疼痛。
忽然想起在那一年,大家一起去福禄寺,那一天的天气真好,他再也没有见过比那天还好的天气了,眼前是秦叶子转动的花裙,他伸手想去拉住,却向前扑了个空,跌在水泥地上。
身上更疼了,那些人把他带到这里,无非是想要钱,他没有只能找他母亲,哪个母亲见得了自己的儿子像垃圾一样被人践踏。
他起不来,干脆就这样躺在地面,有一丝光透过破旧窗户的罅隙,映在他脸上。
说来奇怪,蒋声是信鬼神之说的,这许是受父母的影响,可是像他父亲这样如此信因果报应的人,到头来却还是选择了自杀。
离开C市是收到了父亲的死讯,没有人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决绝回到这儿的。
秦叶子那日在福禄寺摇的那支签,观音灵签的第五十八签:丑宫中签,直言说话君须记,莫在他乡求别艺,切须守己旧生涯,除是其余都不利。
讲的是周文王善卜卦,纣王召见,文王卜之不吉,严命其子依旧法治岐。切莫往外。文王果被纣王软禁,后其子往救其父被害。皆因忘父命离乡也。
秦叶子回到A市他是知道的,他每天在家躲着,灯也不敢开。
他知道她每天都在看着这边,可是能怎么样,所有的亲戚都躲着他们,他又怎么敢将满身的黑暗渡于她。
不敢告诉秦叶子就是怕她,明知是火坑,还要一腔孤勇的往里边跳。
蒋声躺在地上,要是就这样,无人知晓的死去也好。可是他不甘心啊,他还想成为一名好的医生,还想娶他心爱的姑娘回家,甚至十三年他还没有来得及和秦叶子说上一句,我爱你,爱了整整十三年......
“砰——”
仓库的大门忽然被推开,蒋声脸贴在地上,长时间的黑暗让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眼前的光亮,空气漂浮的灰尘让他开始剧烈咳嗽,对他而言每次此咳嗽导致的振动,都像是在经历一次暴打,浑身没有那一处是不疼的。
“蒋声——蒋声——”
秦叶子几乎是跌跪在他面前的,她搂住蒋声,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进来的不止有秦叶子,还有之前抓蒋声的那伙人,大概五六个。
“东哥,是这小子的相好,看样子家里应该有点钱。怎么样?”站在旁边一头黄毛的人,对身边带着墨镜的男人说。
“打电话。”被叫东哥的男人发话了之后,一个穿着破洞裤的男人走到秦叶子身边。
他打量了一下秦叶子,眼神裸露。“打电话,让你家里人赶紧送钱来。”
蒋声费力坐起,护在秦叶子身前。
那破洞裤站起来,一脚将蒋声重新踹倒在地,“妈的,给你能得!”
周围一片哄笑,秦叶子抱住蒋声,“你别打他,我打,我这就打。”她伸手去拿那人手里的电话。
秦爸爸接到电话之后,瘫倒在沙发上,“做孽啊——做孽啊——”
电话打完之后,秦叶子把手机还给那人,可那人忽然拉住她的手往前一扯,她整个人都向前扑去,趴在地上。
蒋声双手扒着地,想向前挪动,“别碰她!”他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轻轻的抬放在了他的手上,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加重力道,疼,锥心的疼,坚硬的鞋底碾压着指骨,他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不要——不要——”那是蒋声的手,是他要拿手术刀的手,不可以——秦叶子想去阻止那人,身后的黄毛却一把拉住了她。
“蒋声——蒋声——”秦叶子的声音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话,别哭啊,叶子。
秦叶子大而空洞的眼睛盯着趴在左侧四五米远的蒋声,他双目紧闭。
她被翻趴在地上,身后的男人还在驰骋,周边是各式的笑声,她犹如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弄。
黑,极致的黑,长日的尽头是永夜。
烟火乍放,是新年。
蒋声挣扎着睁开眼,外边忽明忽暗的烟火让他看见了躺在不远的秦叶子。
支离破碎的,他从未见过的秦叶子。
他将衣服裹在她的身上,手不停地颤抖,想把她搂进怀里。
“别碰,脏。”秦叶子的声音和A市的夜晚一样没有温度。
蒋声死死的把她压进怀里,像是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才满意。
秦叶子听见蒋声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听见蒋声哭,压抑的,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嘶哑,可是为什么她却哭不出来了,原来眼泪真的可以流干。
......
乃棠见到秦叶子的时候,她躺在床上,整张脸瘦的只剩下一双大眼睛,可那双曾经装满了山清水秀的眼,如今却如枯井一般。
她陪了秦叶子九天,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临走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秦叶子,有什么在她心底发芽,迅速生长。
离开秦家,乃棠没有直接回C市,她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在秦妈妈找她之前还有别人找过她,乃棠站在沈家老宅的门口。
两个月前,沈恪陪着沈晟宗去离A市较远的一个小镇,沈氏在那儿建了一所孤儿院,自从知道了自己还有一个孙女漂泊在外,他对这些希望工程更是上心,想积点福报,早日找到柔嘉。
也就是这一趟,他看见了在孤儿院里面照顾孩子的林月舒,也就是他儿子留下的照片里的那个女人。
沈恪站在Z大门口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他给自己点了支烟,吸急了,呛了几声,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也不去擦,有路过的学生问他还好吗?
还好吗?好,这么多年,他找到了文清的孩子。也不好,如果他早一点找到她,这孩子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苦了。
对于沈恪找她,乃棠也很意外。
虽然那日沈恪帮了他们,但是对于沈家人,她实在没办法以平常心对待。
所以当沈恪在校门拦下她说,“我们能聊聊吗?”
她连头都没有回过去,“我想我和你们沈家人没有什么好聊的。”
“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这时候,乃棠还以为他所谓的父亲,是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