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前，某废弃大厦的顶楼，与第五大道的战场一街之隔的地方。

托马斯?哉安，47号战斗干员匍匐在这里。他丝毫不受雷雨的干扰，稳稳架住手中的狙击步枪，透过瞄准镜，紧盯着房间内三人的厮杀。

这时，一道电光在天边炸开，照亮了黑暗中的顶楼。

随着这短暂的明亮，一角风衣忽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47号的身后。而47号依然依然把脸贴在狙击枪上，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远方的战场，对自己身遭的危险一无所察。

电光熄灭，楼顶上的一切重归黑暗。

一片黑暗中，身着风衣的人悄然上前，迈着无声的步子，慢慢靠近47号，与此同时，一支注射器滑出他的衣袖。

注射器里装填着的，是漆黑似泥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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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跃进房间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方雨横，扔下了手中的狙击枪。

看见来人，方雨横挑了挑眉毛，明面上的眼神平静无波，内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面前的史密斯毫发无伤，西装笔挺，墨镜漆黑，只有衣服上潮湿的痕迹，说明了他刚刚穿过暴雨。

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意味着，几分钟前化为飞灰的三具身体，并非是史密斯的全部“存量”。

是一开始就预留下了一具复制体吗？

亦或是通过某种手段，在将死之际，又使用“黑祸”进行了感染？

情报不足，无法判断。

唯有一点不言自明：代表着【母体】利益的史密斯，是这场交锋中，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赢家。

局势已定……

此时此刻，回头重新思考已发生的一切，方雨横恍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虚实交错的世界，依然知之甚少。

哪怕已见识过无边无际的数据之海，哪怕已体验过驾驭现象的真实之眸。

哪怕曾目睹【母体】全貌，听闻了无数隐秘遥远的词汇。

但是，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面前，方雨横仍然只是匍匐在山脚下的蚁虫。谁在主宰【母体】，它为何而生，又将将往何处？

诡计重重的特工，满口谎言的反抗军，被封锁蒙尘的“大变革”。

降临此地的伊始，方雨横就在死与死之间的独木桥上奔逃，无法做出任何选择，而仅仅作为一件“工具”被争夺和利用，直到跌落死亡的深渊。

然后，他做出了反抗。

依靠【深度学习】的力量，他没有被无尽的谎言吞噬，而是在死亡的夹缝中，见证真实、解析真实、利用真实，带着真实所赋予的权能，从深渊中爬出。

归来的亡者，试图以新的力量，扫除一切谎言，选择属于自己的真实。

然而，奋力战斗的结果却是，方雨横刚刚从深渊中爬出，却发现自己已然经被一个更大的深渊所吞噬。

或者不如说，他自打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母体】这座庞大的深渊……

迷雾如影随形，真实恍然若梦。

方雨横不断修改着自己的数据，以阻止生机的流逝，但窃取而来的权限，无法给予他如同真正神明一般的能力，更无法阻止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西装男。

徒留绝望。

黑泥从指缝间溢出，史密斯把手放在方雨横头顶，轻声说道：

“在我所有能查阅到的数据库里，都没有记载过你这样的异类。”

“明明是人类特征的数据，却根本没有【母体】外的躯壳。明明只是普通的人类数据，却能够修改【母体】中的现实。”

“我想，这样的你，一定非常美味吧，方先生。”

方雨横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黑泥便迎头浇下了。

感染开始！

就在这时，十七号躺倒在地上的“尸体”忽然动了一下。

微不可见的光芒绕着他的身体，温柔地勾勒了一圈。

而后，他猛地起身，趁着史密斯感染方雨横的当口，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

史密斯只是微微一瞥，似乎并不在意这条漏网之鱼，墨镜下的眼睛，始终紧紧盯着方雨横。

黑泥将方雨横牢牢包裹住，不断地蠕动。

黑泥里的方雨横，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冰冷的痛楚在身体里千刀万剐。来自史密斯的意识，随着这份痛楚，钻进了方雨横脑海里，开始生根发芽。

一块块记忆碎片被“黑祸”找出、吞噬，并进行替换。

方雨横依然保持着清醒，却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意识的边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部分，逐渐消失无踪。

要止步于此了吗？

不甘、愤怒和恐惧在脑海中沸腾，可方雨横却感受不到，他仿佛被自己意识驱逐了，只能隔着四五层毛玻璃，体味那些模糊而朦胧的情绪。

明明就快被杀死了，心情却出奇地平静。

失去控制的意识混乱一片，许多不知来历的记忆和影像方雨横眼前涌起。他仿佛看到了教室、山野、数不清的大型计算机，还有满天的星星。

……

星星，星河，星海……群星。

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袭击者的声音响起：

“方雨横，‘群星系统’的核心工程师。”

而后，是奔逃和死亡。

……

“把所有的一切都堵在‘群星’上？这太冒险了！”

……

“老师，我衷心希望，您再等待，再等待，一段时间……”

“但人类已经没有时间了。”

“计划的风险太大了！老师，您有没有想过，我们，所有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却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付出代价，我们还有一线希望，停在原地，我们只会无谓地死去。”

“不！老师，停在原地的话，人类至少还有幸福，在这文明最后一个月里的，无上的幸福。”

“人类不是动物，不能对希望置之不理。我们不是因为幸福才成为人类的，我们是在朝向希望的路上成为人类的。

哪怕是以幸福为代价，哪怕必须面对恐惧与死亡，我们也应该选择希望……”

……

人类，是在朝向希望的路上成为人类的。

我不能止步于此！

我们应该选择希望……

哪怕是以幸福为代价，哪怕必须面对恐惧与死亡，哪怕……变成怪物！

……

“黑祸”完全占据方雨横的大脑，转化完成，史密斯露出满意的笑容。

黑泥停止蠕动，开始褪去，一点点露出黑泥中的西装男：先是一双黑色的皮鞋，然后是黑色的西装——标准的特工打扮，最后，则是面孔……

方雨横的面孔。

史密斯的笑容僵住了，方雨横却笑了起来。

“史密斯先生，你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很大的错误……你居然主动，把你的意识塞进了我的脑海里。”

方雨横整了整西装的衣领，把手搭在了史密斯肩上，他接着说：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变成我的教材吧！”

【深度学习】启动，黑泥回涌，把方雨横和史密斯都包裹了起来……

选择希望。

哪怕是以幸福为代价，哪怕必须面对恐惧与死亡，哪怕会……

变成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