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时间，方雨横拔下了接在后颈的线路，立刻感到了一阵疲倦，是身体的疲惫，也是精神的倦怠。

这时，他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休息了……

爬到床上，一头栽到枕头里，没过几秒，他就睡着了。

香甜的梦乡里，往事如风，一掠而过。

他梦见了自己的前二十多年生命，梦见了深夜伏案工作，开发神秘的“群星”系统，梦见反人工智能组织走上街头，发起轰轰烈烈的反对活动。

在石子、指责和怒骂纷飞的天空下，方雨横被保镖保护着，钻进防弹轿车里。

待一切风波平息后，他进入高校，写书、讲课，和学生谈人生理想，谈未来发展……，两个模糊的影子环绕在他左右，一个女人，一个女孩，方雨横不知道她们是谁。

但方雨横知道，那时，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生活幸福，岁月静好。

直到某天，反人工智能组织，循着过往的足迹，重新找上了他，然后……然后发生了可怕的事。

是什么事呢？

在梦里，方雨横苦思冥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轰！

强烈的爆炸声响起，震耳欲聋。

方雨横仿佛又回到了，石子、指责和怒骂纷飞的天空下。他狼狈地钻进轿车，正打算喘一口气，却听着一阵冰冷的笑声，仿佛毒蛇，仿佛机器。

惊骇地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戴着黑色的墨镜。

西装男狞笑着逼近，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方雨横的喉咙。方雨横恐惧地挣扎，却完全无法扳开那双铁钳一样的手。紧接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从男人的身体里钻出，狠狠撞进方雨横胸膛里……

啊啊啊啊！

痛苦；

剧烈的痛苦；

灵魂被啃噬的痛苦。

在这样的痛苦里，方雨横眼前一片漆黑，万物都在远离，他则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声音；

声音响起；

女孩的声音响起。

一个空灵的声音，从不知何方传来，刺入心底，触动那些，原本已因恐惧而丧失的机能。

——老师……

——老师，您是想要……创造神明吗？

——可是老师，我很疑惑，您这样做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时间又回到了某个晴朗的下午，女孩立在方雨横身边，笑着说着，眼睛眯成两汪月牙，长长的睫毛，戳得方雨横心头一跳。

他抬起头，看到了天蓝色发夹和齐肩短发……

熟悉又陌生，方雨横恍惚间愣住了。但，下一个瞬间，又有一道锋利的冰凉，划过方雨横的喉咙。

血浆喷洒……

“woc！”

不大不小的房间，对着高楼大厦的落地窗，桌椅，终端，还有高架床。

方雨横惊呼一声，从床上弹起，真正醒了过来。但随着意识的恢复，方雨横梦里的记忆，也在同一时间，飞速地褪去，只留下一些情绪：

从熟悉，到温暖和幸福，再到震惊、愤怒和恐惧，直到最后——

终结于冷漠……和悲伤。

“……这是，搞什么啊？”

愕然望着天花板，体味着胸腔里沸腾的情绪，方雨横疑惑地抬起手，颤抖着手指，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此刻，朝向高楼的落地窗外，一轮太阳正冉冉升起，把永恒之都引向白昼。

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看着阳光下的永恒之都，方雨横一时愣了神。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了主神的提示音——收到一封新邮件：

邮件的雷九发来的。

他告诉方雨横，近期，轴心世界将遭遇一个大型的时空波动，届时通往小世界的轮回结点，很可能会大批量地出现，轮回任务的发布频率也将随之达到一个高峰期。

终舟队暂定在那时，执行下一次轮回任务，雷九邀请方雨横同行。

做出了肯定回复之后，方雨横翻身下了床，继续昨天的实验。

被当做“实验室”的房间一片凌乱，零件和线路遍地都是，几乎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终端保持开启状态一晚上，完成了对“母体登入接头”的结构解析。

再结合昨晚的实验结果，可以说，方雨横已近乎完全掌握了“心电交互”的技术。

但是，他对这项技术，依然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心电转换装置的原型机——和各种线路缠成一团的母体接头，正随意地扔在桌上，仿佛报废了的旧电器。

所幸，经过一晚上实验，最重要的实验成果——心电的交互的“语言”系统，已经被方雨横记在脑子里了。

在搭建起与电子仪器的桥梁之后，方雨横的脑子，几乎已快成为一台电脑了。

在【深度学习】的帮助下，他不仅可以在脑子里搭建数学模型，还可以往里面安装操作系统的软件。

细细体味起来，其中的意味让人毛骨悚然，但在这个已足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世界里，如果要使自己有充分的可能性活下去，就已必须竭尽全力的话，方雨横又怎么会有时间和精力，去细细体会呢？

真正让方雨横感到惊异的，是这具身体的潜力。

【深度学习】只能支配意识，却无法强化体魄，若以凡人之脑，去承载如此大体量的意识活动，恐怕凡人早已脑溢血而亡了吧。

但，方雨横此刻所占据的——这具十七号的身体，虽然体质极度孱弱，然而其大脑，却仿佛拥有无限度的承载力。

不论什么样的非人使用方式：高精度计算也好，数学模型拟合也好，强化记忆也好，甚至在其中构建出一个“心灵交互”系统……也依然没有达到十七号大脑的极限。

在母体世界中，吸收十七号意识的之后，方雨横曾看到过来自他的一段记忆。

那是一个前.普通人，在遭受洗脑、整容手术与电击之后，被迫朝着一个名叫“托马斯”的人转化的过程。这一过程，也使得这个可怜的家伙，丧失了自己的容貌与人格，并最终成为了，名为“第十七号托马斯·哉安”的可悲实验品。

方雨横猜测，十七号大脑的潜力，也许就是这个实验的成果之一。

可是……

托马斯是谁？

为什么要将普通人向托马斯转换？

这个转换的过程，又是如何提升人类大脑的？

这一连串来自母体世界的疑惑，像命运一样缠绕裹挟着方雨横。

在经历了身在永恒之都的适应期之后，方雨横了解到，在一定的条件下轮回者可以选择，回到自己曾去过的小世界中，继续完成未完的任务。

他开始有些明白，占据着生人之躯的自己，大概也会返回到，那个虚构的国度中，去继续追问这些尚无答案的问题，并在这样的追问里，完成属于“十七号”的命运……

火红的朝霞褪去，反射的太阳光芒的大厦，依然矗立在落地窗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将接头插回到后颈，方雨横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