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巴厘岛时已经是凌晨。温度一下子从冬季直接过渡到了夏季。沈听安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跟着下机的大部队一起往出口走。
在等行李出来的时候,她换上了当地的电话卡,准备联系预约好的接机。这时,手臂忽然被重重的撞了一下,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你没事吧。”不停地向她道歉的是一个扎着精致头巾的美女。沈听安冲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头巾美女这才又拉着行李箱朝前面追去,伴随着她急哄哄的声音:“要死了,你能不能走慢一点,有鬼在后面追你吗?给我停下!”
沈听安扫了一眼地上,发现有一本护照。捡起打开看了一眼,似乎是刚刚那位头巾美女掉的。沈听安赶紧追了上去,拉住还在使劲朝前冲的她,把护照递过去,“这是你掉的吧?”
头巾美女低头看一眼,赶紧接过来,“哎呀,真的太谢谢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哈,撞了你还让你追这么远过来送这个。”
“没关系,你先别着急走,把东西放好再走会比较好。”沈听安不在意的冲她点点头,抬头朝前面看去,人头攒动中一个高高的黑色身影听到这边的动静停下了脚步,似乎叹了口气,逆着人群走了过来。
等他走近,沈听安看他带着黑色口罩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没做多想,她和美女道别,转身返回到取行李的地方。
那边的头巾美女一把拉住那个穿一身黑的男人,“言禹钊!你现在才想要甩掉我,太晚了点吧!”
黑衣男没有说话,默默的把两个人的行李放到一起推着。绕过她朝前走去,脚步却放慢了些。
“你现在不说话什么意思,又在想什么办法甩我是吧?”头巾美女一边跟上,一边插着腰神气活现的质问。
黑衣男停下,侧头看了看她:“我是在想我姐夫,很同情他。”
头巾美女瞬间气急败坏,“啊!你别跟我提他,我警告你哦,你不许偷偷的联系他,听到没有。”
黑衣男朝天翻了个白眼,推着行李走了,留她继续在原地气得跳脚。
一番折腾下来,沈听安到酒店安顿下来已经是下半夜了。她收拾好自己之后,仔细得把门反锁。爬上床,她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给妈妈发了去:
妈,我已经到酒店了,一切顺利。
等了一会儿,消息显示已读,却没有回复。沈听安自嘲得笑了笑,把手机放远,闭上了眼睛。
以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第一个夜晚会很难入睡,没想到竟然很快的就进入了梦乡。梦里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很多模糊的人脸,沈听安努力想看清这些面容,眼前却一直有迷雾掩盖,恍惚间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由远及近而来......
醒来时,天已大亮。沈听安起床,把窗帘全部拉开,天空澄澈的像一块通透的蓝色玻璃。推开窗向前方望去,可以看见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沈听安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这样美好的风景,这样舒服的天气。可以让人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当初选中了这家位于巴厘岛最南端的酒店,虽然位置偏了点,价位也比较腐败。但是它有很棒的无边泳池和悬崖餐厅,适合一整天都待在酒店发呆也不会无聊。
不紧不慢地在酒店和酒店周边晃荡了两天。沈听安努力想让自己的心放轻松一些,别再想那些糟心的事情,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没有办法地一直在回想。
和林宏宇分手后,以为再也不会有比这更让自己难过的事情发生了。沈听安没有想过狗血得跟家庭伦理剧一样的情节,居然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是大年初六,她一个人在家。爸爸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过世了,妈妈今天一早就急匆匆地去了广州,听说是又有很重要的生意要去谈。返校前,听安都得自己在家呆着。不过她也习惯了,妈妈一直都这么忙。
等到了下午,从小就跟她不对盘的表姐梁姝昕,忽然自己跑来家里拜年。妈妈不在,沈听安想着敷衍她几句,就可以说再见了。
梁姝昕在她家装模作样的走了两圈,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她对沈听安说:“听安啊,我跟你说个我昨天才知道的秘密哦,绝对新鲜出炉。我觉得吧,应该跟你分享一下。毕竟你是有知情权的。”
这位表姐,比沈听安大半岁。从小就喜欢跟沈听安比个高低,什么都要争个长短。可无论是从两家的家境还是两人的学习成绩,她都比不过沈听安。所以现在每次见面,她都是别别扭扭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只要事关沈听安,她总要上前酸几句。对这个人,沈听安一直都尽量避开。
沈听安听着她故弄玄虚的语气,正想说自己真的不感兴趣。梁姝昕已经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她的声音里隐隐藏着很多兴奋的情绪。
原来沈听安不是她妈妈的亲生女儿,她是爸爸跟另外一个女人在婚前生的。而她的亲生母亲在生她的时候去世了。是她爸爸当时求着妈妈把她留下,让妈妈把沈听安当自己的女儿养大。
沈听安起先以为梁姝昕肯定是脑子烧坏了跑到她家里说这些。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梁姝昕拿出舅舅的手机,告诉她这是摆弄舅舅替换下来的旧手机时,无意间看到的舅舅和妈妈的短信记录。
沈听安木然的看着这些所谓的证据,以及梁姝昕近在眼前的得意洋洋的脸。
“哎呀呀,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啧啧啧,真是可怜,没想到你是个母不详的私生女啊。姑姑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了,还不把真相告诉你。她一个人多不容易,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吃着她的用着她的,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听安,不是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可得有点自知之明了。”梁姝昕说完这些,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妈妈是一个羞于表达情感,而且事业心较重的女强人。但妈妈是爱自己的,这一点沈听安从来没有怀疑过。就算妈妈一直以来对自己不是很亲近,和别人的妈妈不太一样,但不管怎么样都没有亏待过她。所以尽管爸爸去世得早,她也还是快快乐乐的长大了,没有什么阴影,没有什么委屈,更没有什么偏执的性格缺陷。只是她从小就懂得察言观色,懂得自己照顾自己,懂得体谅大人。大家都夸她乖巧又懂事。
想了又想,到了晚上,她还是没忍住哭着给妈妈打电话求证。妈妈没有回答,而是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听安不想横生枝节,所以没有说出实情,只是说自己不小心在家翻出了爸爸的记事本看到的。
妈妈沉默了良久,淡淡的对她说:“安安,这些年我并没有亏欠你的地方。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接受它吧。”
沈听安忘记了妈妈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等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保持举着手机的动作很久了,久到整个人都麻木。
找不到可以倾诉这件事的人,也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爸爸去世当天,那一天的悲痛程度让沈听安永生难忘。
今天已经是到巴厘岛的第三天,沈听安报了当地游的团,主要的目的地是巴厘岛三大神庙之一的海神庙。
导游是海外华人的第四代,操着一口很海岛的中文。他介绍说,在海神庙前祈福,能赐予爱情神秘的力量。沈听安听完只是讽刺的笑了笑,并没有如同行的其他人一般去祈福。但她没有拒绝祭司用庙中喷泉所产的“圣水”洒在头顶,她闭上眼睛接受这一象征祝福的举动,祭司在她耳边轻轻的别上了一朵鸡蛋花。
回到酒店已是黄昏时分,穿过酒店大堂可以走到一大片石头铺成的空地,左边是一条通向悬崖的路。空地上摆了一些可供人休息的桌椅,有零零散散的游人,坐在一起聊天。一群手里拿着酒瓶的白人面孔,推推搡搡的在前面围着,传来阵阵哄笑声。沈听安抱紧自己的包,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女生恼怒的声音:“Don’t touch me!”
沈听安匆匆瞥了一眼过去,却不想看见的是一抹熟悉的身影,这可真是太巧了。
是在机场有一面之缘的头巾美女,她脸色不是很好的样子,正被那些人不依不饶的纠缠着。沈听安略一思索,还是去叫来了酒店的保安。
沈听安走过去把她扶起,围着的那些人看又来了一个漂亮的亚洲脸孔的姑娘,眼中的不怀好意更甚。保安来了,把那伙人驱散后,头巾美女好像终于支撑不住般的蹲在了地上,一脸痛苦。
“你还好吧?”头巾美女抬头看是她,居然立刻泪眼汪汪了起来,“呜呜呜,我可算看见一个中国人了,你也住这啊?哎呦,可疼死老娘了。”
沈听安哭笑不得的把她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你男朋友呢?”
头巾美女边扶着旁边的沙发坐下,边气哼哼的说:“什么男朋友,那是我不靠谱的弟弟,今天丢下我,自己去那个什么梦岛潜水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哎呦,可怜我突然大姨妈驾到,都疼死老娘了。待会儿那个混蛋回来,我非跟他没完。”
沈听安听她虽然语气凶狠,可是脸色却止不住的越来越苍白。
“你有带红糖之类的过来吗?”沈听安问她。
“没有,我这次是临时决定过来的,除了证件,很多东西都没带上。”她气若游丝。
沈听安看她实在虚弱得可怜,“不然我先扶你回房间吧,躺在床上估计会好一些。”
美女立刻又眼泪汪汪,“谢谢你,你真是好人。”她握住沈听安的手,“上次都没有来得及问你的名字,我叫言又晴,你呢?”
“沈听安。”
酒店的房间都分布在一幢幢的花园小楼中。言又晴住在酒店的东面,居然是一幢独栋的别墅。搀着她在床上躺好,沈听安打量了一下这个面积大得吓人的套房,哎,更更腐败的在这里呢。
把开水烧上,沈听安对她说:“你先自己躺一会儿吧,我想起我包里有点红糖,我现在过去我房间拿。”
言又晴抓着她的手,楚楚可怜地说:“听安,你一定要回来哦,不然我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呜呜呜。”
沈听安扶额,这么戏精的自来熟,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拿了红糖再回到这,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言又晴已经从床上艰难的探头过来,“听安,救命啊,我疼得快没气了。”
她赶紧进去把红糖水冲泡好递给言又晴。
“谢谢。”
言又晴捧着喝了大半杯,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但还是无力的靠坐在床上。
“我看你喝完这杯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沈听安扶她躺下,“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好了。”
言又晴虚弱得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不一会竟真的有了睡意。
等她再次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侧头看见沈听安坐在另一头,开着小小的台灯正在看一本书。她看得很认真,翻动书页的声音很轻。
“你在看什么?”她出声询问。
“你醒了?”沈听安抬起头,“有感觉没有好一点。”说着她又冲了一杯红糖水,走过去递给言又晴。
“咦...好多了诶。看来这个红糖水挺有效的,真是谢谢你啊听安,不好意思哦,打扰你这么久。”她看向沈听安手里拿着的书,“《情人》?杜拉斯的。没想到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居然会随身带着书呢。”
沈听安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吧。”
正说着,门铃声响起。
“一定是我那个混蛋弟弟回来了。”言又晴语气又变得咬牙切齿。
沈听安走去开门,边说,“既然你有人照顾,那我就先走咯。”
开门看见的是上次模模糊糊在机场见到的那个男人。他还是跟那天一样一身黑,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沙滩裤。沈听安抬头看清了他的脸,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俊美异常。这是一张让人看过之后就很难忘记的脸,沈听安也终于回忆起,这个人,她认识。
此时他那双墨玉般的眸子正定定的盯着她,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进退两难间,站在房间门口的男人开口了:“你是Z大的学生?我记得你叫沈听安对吧?”
沈听安点了点头,“言教授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言禹钊问。
“你姐姐不太舒服,刚好被我撞见了,所以我来帮忙照顾她一下。”沈听安回答。
想冲过来找言禹钊算账的言又晴,听到他们的对话瞬间刹住了车。“什么情况,你们居然认识?!”
沈听安笑了笑,“言教授之前有来我们那个校区做过演讲,我们有见过,只是没想到言教授还记得我。”
言禹钊勾起嘴角,“确实是挺有印象的。”
沈听安低着头没有接话。她当然知道他对她印象深刻的原因,只是那段过往,关于林宏宇,关于那个尚不知人间疾苦的自己。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