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往日一样纷纷扬扬,很细却很密,飘落在地上,很快便化开了。
毕竟还只是初冬,道路上鲜有车马,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小贩在准备摆摊,很静,只因还不到卯时,很长很长的楼梯上有一两个小沙弥在扫积了一夜的水,扫帚摩擦地面,发出“唰唰”的声音。
楼梯的尽头是一座寺庙,屋顶上挂着三个烫金大字“白马寺”,字上已经蒙了一层浅浅的灰,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白马寺的小广场侧边,摆着一套木桌椅,坐在桌后的是身穿弟子服的清丽少女,长发一丝不苟地挽了一个高髻,用一根木钗固定,少女微微发抖,双手瑟缩在袖中,和一旁偷懒的洒扫和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这雪都下了好几天了,落姑娘今天怎么想着出诊了?”小和尚将扫把靠在落百川的木桌旁,跟落百川一样将双手缩在袖子里,双脚时不时地跺着。
落百川将手伸出来,哈了口气,搓了搓,又缩回了袖子里“今儿初五,他也许会来。”
几个月前,落百川一行人来到白马寺。
落百川每逢初五都一定会摆摊,但却不收诊金,没人知道为何,也不会去探究原因,只当它是行内规矩,唯一知道的只是她在等一个人。
小和尚摇了摇头知道没法劝,去里屋取来了一个汤婆子,递给落百川,落百川一笑,嘴角的梨涡就陷了下去,道了声谢,将它捂在袖子里,热流从掌心蔓延至全身,瞬间暖和了许多。
落百川看见住持远远的朝这边走来,忙朝小和尚递了个眼色,可小和尚却在发神,住持走得更近了,落百川又踢了小和尚一脚,小和尚这才回过神来,皱眉看着落百川“做什么!?”
落百川眼睁睁地看着住持一声不响地站在了小和尚身后,抬起拐杖就是朝小和尚的小腿肚上一打,落百川抬了抬眉,往一旁看去,心里替小和尚默哀。
小和尚一转头,发现是住持,立马焉了下去,默默拿过靠在木桌旁的扫帚,住持杵着拐杖,浑浊的双眼死盯着小和尚“又偷懒!去把寺外的匾额给我清扫干净!”
小和尚只好恹恹地拿着扫帚去了寺外,见住持还没走,落百川将汤婆子塞进袖子里,起身朝住持一福身,住持对落百川笑了笑,落百川也回了一笑,目送着住持离开,见住持走远,忙将汤婆子从袖子里抖出来,揉着被烫红的手腕。
小和尚拿着扫帚不情不愿地挪出寺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大红马车停在了白马寺下。
很快,三四个丫鬟抱着一些垫子跑了上来,直奔寺内。
落百川正在揉着手腕,看着三四个丫鬟直朝自己跑来,往自己的木桌、木凳上铺上了羊毛垫,落百川下意识地就是往后一退,心想这是肥羊上门了?
可偏偏今儿又是初五,规矩不能破,不禁腹诽:好歹也是个贵人,怎么求诊都挑个不收诊金的日子。
看向寺门的位置,果然……一位裹着皮裘的贵妇搭着一个丫鬟的手臂慢悠悠地摇了进来,脖子上的围脖几乎遮住了她半张脸。
这还仅仅是初冬就裹得这么严实,要是真等到了深冬,岂不是得把自己裹成粽子,光是想着那幅画面,落百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贵妇身后还跟了几个彪形大汉,走近自己的木桌凳时,毫不加掩饰地皱了皱眉,又斜眼瞟了瞟木凳,才轻轻的坐了上去,生怕脏了自己的皮裘似的。
落百川坐在贵妇对面,一身弟子服显得极为寒碜和单薄。
贵妇将双手轻轻地放在腕垫上,落百川拨开贵妇的腕护,将食指和中指并拢覆在她的手腕上,旁边的丫鬟在一旁夸张道“我家夫人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进食了,这脸也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落百川抬眸,这脸要是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还不知道以前得胖成啥样,点点头,表示她听见了,继续把着脉。
提起一旁的笔,贵妇掩唇轻咳了一声“我这病已经让好几个大夫看过了,一直不见起色,还是我家丫鬟让我来圣医娘子这儿来试试,我家大人都说光是看着我这样都心疼得不行,娘子可一定要治好我这毛病啊。”
落百川写药方的手一顿,抬眉看着贵妇“大人?”贵妇脸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得意之色“是啊,我家大人啊,可是皇上亲抬的大理寺少卿,上个月才走马上任呢,娘子不知道也很正常。”说着,还掩唇轻笑了一声,面上满是轻蔑之色。
落百川神色不变,将笔一搁,双手重新拢进衣袖“夫人这病我是治不了的,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晓晓,送客!”
落晓晓刚从屋内取回墨块,见大清早地就有人来找麻烦,上前一步,单手指向寺门“各位,请吧。”贵妇一手拍在桌上,顺势站起“你一个小小的江湖游医,竟敢赶我走!你信不信我让我家大人把你们这些人都给抓进牢里!”
落百川不卑不亢地站起来,双手交覆“我说了,不看!”
贵妇怒极反笑,向后退了一步“好啊,来人!把她的摊子给我砸了!”
她身后的几名大汉立马涌了上来,作势要砸,落晓晓一手抓一个,用巧劲瞬间甩翻两人,落晓晓以一抵四,不一会儿,四人就都躺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见贵妇在吩咐身边的丫鬟继续去府里叫人,落百川从袖中掏出一块金令,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夫人若是要去叫人,我也不拦着,百川也不是混官场的,就是不知道是大理寺卿品级更高,还是大理寺少卿品级更高。”
贵妇看清金印,上面的图案是当朝大理寺卿的私纹,这女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落百川不慌不忙地解释“夫人既然刚到京城不久,可能是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就是从不给官家人看病,所以……夫人请回吧。至于夫人的这些家仆,既然是我师妹打伤,自然也应该由我全权负责。”
重新坐在木凳上,让落晓晓将他们一个个扶起,挨个儿整治,该正骨的正骨,该擦药的擦药,该开药方的开药方,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自始至终,没再看贵妇一眼,看完最后一人,才悠悠开口“各位请回吧,别挡着我给百姓看病。”
殊不知,这一切,全被对面酒楼上的人看了个全,那人关上窗户,看着床上一身是血的男人,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