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自毁容颜的她，再没有踏出过质子巷，甚至没有离开过南姜府。

墨璃看到，质子所里所有的女质子都成为战王世子、器王世子乃至他那嫡亲大哥、恭王府大公子的禁孪，即便是西梁国的赛娜在她丈夫一次又一次的保护中，依旧未能逃过这样的命运，唯一保全自己的只有质子巷长大的“凌乐”。

那一天，他开始关注“凌乐”，他发现她依旧顽强而坚韧地活着，毫不介意地将自己那一条奇丑无比的疤痕展露在人前。他看到了白熠的厌恶，甚至看到其他质子们对她的嫌弃，可她依旧我行我至少，她用心地读书识字，即便记忆总是不好，别人一个时辰就能背熟记牢的，她需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才能背熟。

他觉得很奇怪，就是一首诗，不过只得四句，墨璃听一遍就能记熟，她却连续半月地背，反复地背才能记牢。

墨璃从来没有见过记忆如此差的人，他利用麒麟阁的情报网彻查了“凌乐”一查之下，他才惊骇不已，原来，她不是“凌乐”而是源家二房的嫡女“源华卿”，她被人下了失忆蛊，抹去出了所有的记忆，她的记性不好，是因为她的脑子里住着一只失忆蛊。

按理，身中失忆蛊的人，是永远也记不住三年前的往事，可她竟悄悄地记录下每一日发生的重要事情，一直凭着那几个小本本，不仅记住了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她还默默地学习，学经史，学典籍，学书法丹青，甚至是学琴艺、棋艺，只为了做一个不凭美貌，而凭才智、贤德站立在白熠身边的女人。

白熠永远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她又有多引人瞩目才华过人的背后，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与艰辛。

在她二十三岁时，圣朝国师下令，质子换届，因为附属诸国的皇帝都换了大半，而他们需要换新的、最受宠、最能起到震慑之力的新质子入圣京。

她得到这消息，开心地笑了，想着回到南姜，就能披上嫁衣嫁给白熠。可她不知道，白熠为了登上南姜的皇位，已经与镇南王位达成了协议：抛弃她，娶真正的凌乐为妻、为后。

而她脑子里的失忆蛊，因与她朝夕相伴，不知何时，从晋为蛊皇。凌乐是第一个发现这事的人，她将这个消息传给了蛊门。

凌乐变成了“女质子凌乐”，她是陪伴白熠走过困境、艰辛的奇女子，为护名节，她自毁容貌，而她在白熠回国之前，就被白熠与凌乐联手将她送给了蛊门。

墨璃听说凌乐要在归国后嫁人，特意夜入质子所南姜院，却无意间发现，此时的“凌乐”并非他想的那个“凌乐”。这个女人刁蛮、任性、自私，根本没有她那么好，他四下探查她的下落，可所有的证据都说源华卿被他们杀了。

他们居然杀了她！

那一天，他气得怒不可遏，为了报复，他将“凌乐”恢复容貌的事就似说漏嘴般告诉了战王世子与器王世子。

事情不出他所料，二位果然寻了机会，当着白熠的面欺辱凌乐。

彼时，他笑了，笑得痛快。

凌乐就算美貌，却亦比不了她，她太特别，他静默地关注了她十一年，而她却那样死在他们的手里。

他要为华卿报仇，用自己的方式，不仅给源家埋下一枚祸种，亦为镇南王凌家埋下一枚隐患。

他看着她的画像，在这画像上，她没有那一道狰狞的疤痕，美得不似真人。“华卿，我为你报仇了！一旦白熠登基坐稳皇位，便是源氏、凌氏覆灭之时。凌乐有那样不堪的经历，是个男人都接受不了，她以为，白熠将回国，她就安全了。她真是太天真了，在她踏入圣京，想要代替你享受胜果时，她就彻底地输了……”

以前，白熠会恨华卿的丑貌，但自这之后，他会发现华卿的纯洁。她是不一样的，当质子巷所有的女质子都不再纯洁的时候，唯有那个果决毁容的女子保留了这份难得的品性。

大周天朝的天下，蛊毒肆虐，即便妙手候孙鸿的方子依旧远远不够，而这时，墨璃查实一件事：王阶灭蛊方、皇阶诛蛊方并不是妙手候研制出来的，而是南姜国云阳城一个叫雷铭的人。

蛊门的蛊毒为祸苍生，他前往云阳，想请雷铭出手研制更厉害的药丸对付邪门。雷铭需要更多的蛊虫研究，究其原因是为了试药，更是为了对症下药。

他带着人闯入蛊虫基地万虫窟，却在那儿意外发现华卿，她被人装在一个抱大的罐子里，瘦得皮包骨头，她已经没有神智了，又目无神，就似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正央求着闯入洞室的李飞羽，“我活够了，杀了我，杀了我……”

她的声音悲凉而痛楚。

墨璃是在数月前恢复前世的记忆，前世可比现下耀眼多了，师父玄奥国师信任他，师伯也喜爱他，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华卿会厌恶他？

前世的时候，他远远地观察过她，他与她其实是有交集的。

而前世，了结她痛苦一生的人是李飞羽。

她对李飞羽是极好的。

李飞羽同情装在坛子里的她，伸出手来，想要结束她的一生，在手卡住她咽喉时，她突然开口了，“我死之后，将我遗体带走，我的身体里有数百种、三千多只蛊虫，用它们，他能研制出对付蛊门的药方……”

他们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居然说话了。

李飞羽问：“你不恨吗？恨你被人算计的一生？”

“我恨，当然是恨他们的。可这世间那些无辜的百姓又对我做过什么？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幸，恨那些与我一样被蛊虫所害的人。杀了我吧，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她咽气的那刻，墨璃从未有的怜悯如海似波，弥漫了心田，而他看到李飞羽竟然动容地流泪。

为她难过，为她悲伤，亦为她流泪。

墨璃忘不了华卿临死前望向李飞羽的眼神，不再茫色痛楚，而是那样的风华绝代。

重来一次，她逃过了成为女质子的命运，一路走来，是她的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