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凶贼持利刃伤人的案子,最终敲定由刑部司门员外郎江恒查办。
堂上交付案卷的时候,萧阜屿觉得这刑部韩尚书瞧着他的眼神,怎么看都是惋惜的情绪。他今日一早奉上峰调令,以正五品武散官定远将军的品级临时编入刑部官员名簿之中,领受职务差遣,特此来刑部报道,正遇上刑部例行堂会布置工作。
萧阜屿有自己的可靠消息来源。他知道韩百里韩尚书的意思。依着对方的设想,是欲将此案交给自己来查办。最好是能以此案作桥梁,待了结案情后由韩尚书顺理成章在皇帝面前开口为他讨赏,以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这事韩百里办得不漂亮。事先就走漏了风声传出去,通过隐秘渠道传入萧阜屿的耳中,使韩百里失了先手。韩尚书在朝任官多年,须知京城护城河以内,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是夜里与妻子低声耳语泄露其中关窍,也该暗中防备着隔墙有耳的可能性。
“你说是这韩百里马失前蹄不慎踩中了你设下的陷阱。可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你我近年来一番谋算经营,初有成效。”谢怀年斜躺在坐榻上,以手撑头,笑得好不得意,“你手底下的密网率先听闻风吹草动,再由我为你精心策划,往各处散播流言,以至传入宫闱之中,使陛下圣闻得知此事。真是巧妙呐。古有江南江北君子双璧,我看如今,兰陵萧观赫、陈郡谢左停,也可勉强算是世家郎君玉成双璧。”
“勉强?”萧阜屿难得冰山展露浅淡笑颜,“你今日说话倒是谦逊许多。是否是旁日里大话说得太多,回一趟本家去就挨了一顿家法伺候?”
谢怀年连连摆手,坐正身子抖了抖衣襟:“诶——观赫兄可不要空口污我清名。”
每回谢怀年面上一本正经称呼萧阜屿的表字时,通常意味着他又要失了正形儿调笑一番。
“我自幼就是对江南江北公子双璧怀着景仰崇敬之心。知晓我本人才华浅薄,凭着祖宗光耀封荫才能略略混一口饭吃,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哪里敢贸然自比?无非是因为萧世子观赫兄大有作为,我乘着你的风势起来,才能稍微卖弄手段、大肆招摇做事。”
回应他的,是一把短刃飞刀。冷光流彩,倏地扎破谢怀年身后的屏风,牢牢钉在墙壁上。
谢怀年乐呵一笑:“我闭嘴,我闭嘴,成了吗?”
屋室里不过才安静片刻,唠叨已成恶习的谢怀年又忍不住摸着脖子说:“不过,你说这次京城白日持刀伤人案幕后指使究竟是谁啊?大白天的就敢当街对昭阳公主身边跟着的影卫下手,那可真的是直接朝着皇帝的脸面而去,竟是半点儿都不把皇家威慑放在眼里。”
“那人不一定是影卫。”
“什么?”
萧阜屿抬眸,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个受伤的人,不一定是被委派去在暗自保护公主的。”
“不是保护?那就是跟踪了?秘听?不会吧。”谢怀年皱眉,这下真的是有些认真起来了,“昭阳公主再怎么样,那也只是个小姑娘,有什么值得皇帝怀疑的?非要特意派一个影卫去跟踪监听她在宫外的事情。”
“那日昭阳公主在去金颜轩之前,曾在裴府西苑逗留半日。她特意出宫去见的人,应该是上都护府司马裴度的嫡妻裴顾氏,宁国公府的女儿。你说,皇帝怎么就没有必要派影卫监视了?何况,你不觉得,自从金吾卫追捕流犯上了潭柘寺后山事发后,隐隐可见风向转侧吗?”
“你是说,如今咱们陛下,心病已经是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地步吗?昭阳公主怎能与当年的溧阳长公主相比?只怕是万中之一都不及。这话说出来,我都替长公主觉得丢份儿。”
萧阜屿摇头:“不能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光是公主,这三省六部之内,凡是手里握着些许权力,或是有可能在未来手握权力的,大多受到过皇帝手下耳目的探察。哪个平日里不该谨言慎行呢。罢了,说到这儿,话已经扯远了。”
他还未方便说出口的心里话是,为人君王者,总是想着要多抓些东西在手里。若是臣下想扶摇往上走,总是要有眼色牺牲一些隐私出去。
陛下迟迟不肯允准祖父递上去的袭爵请封折子,其中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这座庞大的国公府,正如铁桶一般,靠着明面上的关系至今都让皇帝插不进钉子来?
“那究竟会是谁主使,派人伤昭阳公主身边的影卫呢?”
“大理寺数日都没查出来的事情,你在问我?”
这件案情看似简单,实则底下水太深,盘根错节,主理人稍一不小心就可能要行错踏错。
如今接过案子的江恒,并不是在刑部里曾经崭露头角的炙手可热者。查他底细背景,此人不是科举入仕,而是因他伯父江望生的缘故,走了察举的门道得以拜官。最初在他家乡州郡的衙门领了职,而后查办过几桩棘手的案子,在当地颇有江望生永安三年江左名捕的气势。前两年才升迁做了京官,背后也有他岳家出力。
皇帝既然授意点了此人办差,想必不愿意就这么简单糊弄过去,而是确实想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幕后主使究竟是何方神圣。
罢了。无非就是皇帝仗着昭阳公主年轻无城府才敢这么大张旗鼓。若是换了任何一位亲王,只怕是早就对身边潜伏着的几个影卫有所觉察提防。待到此事案发,皇帝早就几番暗中对亲王试探,再随意找人寻由头将此案速速了结,免得损伤父子君臣情谊,生出许多旁逸的枝节变故。
想那位骄纵貌美的昭阳公主,平日里恃尊贵行凶。怕是如今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按下了几颗属于皇帝的眼线吧。想想也是有几分可怜。这样娇滴滴又喜欢仗势欺人的小姑娘,如今凭着年少娇憨而得到帝后纵容,尚能于人前摆威风。他日若是嫁出去未得良人怜惜,只怕是再多的明艳颜色都要消磨在清幽深院里。
纵是公主又能如何?
无非就是皇帝用来笼络朝臣的一件赏赐物罢了。
再多的宠爱与盛名,也只是为了抬升这件赏赐物的外在价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