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是一年中最隆重盛大的宴席,无论是外臣、宗室或是内外命妇及其余女眷,皆要赴太极殿用膳食。为尊崇礼法仪制,太极殿在高宗朝改建时便以一堵龙绘墙划开了左右两块殿室,左侧视为正殿,乃是除夕宫宴时高品阶外臣及宗室子弟设宴之所,右侧视为内殿,又名正阳内殿,是女眷设宴之地。
昭阳虽早早就到了正阳内殿,却不想一头扎进人堆里被烦扰。这些簪缨人家的外命妇及森森宫墙之中的内命妇们皆是一等一的社交高手。昭阳是桓皇后膝下的养女,自然是不论走到何处,身边都会围上一圈说着巧言蜜语的夫人太太。
她这样的小菜鸟若是一不小心掉进了这里面去,定要被烦扰得脑袋都大上整整一圈。
虽然她亦摆着一张高冷骄横的脸不去理睬,可转头就有人传话到皇太后面前告状,说昭阳公主倚仗尊位、目中无人,到时候平白受教诫的还是她自己。
既然如何都不讨好,她索性先回避开,等到宴席快要开始了再去席上坐着。
昭阳避到了太极殿后侧的萃巍长廊里,随手拦了一内监,使他端了一只圆凳摆在百宝架下。架上摆放的都是些玉璋摆件及古董瓶釉彩碟,她向来是看厌了的,倒不如转头隔着半支棱起的轩窗,去看室外太湖石堆叠依临的水池子里宫人小心养护着的植景。
宫苑里的花木巧匠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竟能在寒流侵袭的时节里于室外养护出这么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叶草植。可比花房暖室里拿火墙、暖炉及银丝炭供出的珍奇花卉要有趣多了。
“昭阳怎一个人躲在这里?”
东承太子穿着一身琥珀色混夹黯色锦袍忽然出现在轩窗外面,风姿绝尘非俗物,进退举止皆端稳,的确称得上是朗朗尊贵君子。
因昭阳是坐着趴在轩窗边上的,他还特意弯下身子和她说话。若是有人从外边看过来,指不定以为太子殿下是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呢。
昭阳看池景正投入,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抚着心口软声软气抱怨道:“太子哥哥怎么走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呀。”
东承太子来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太子妃月氏也到了?
昭阳起身,手掌撑在窗框上探头往外面往,四下里都瞧了一遍,却没有看到太子妃的身影。
“昭阳在找什么?”
“太子妃嫂嫂怎么没有同哥哥一起来呀?”她还在踮着脚努力找人,发髻上簪着的红翡累丝鸾鸟钗上拉丝扯开的精致细巧翅翼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晃着。
太子笑着退开半步,故作受伤地逗笑说:“昭阳原来不乐意看到哥哥,更希望看见太子妃呀。那我可得快快走开,省得落在妹妹眼里倒成了是多余不讨喜的家伙。”
“太子哥哥什么时候跟三哥哥一样讨厌了,就会拿昭阳开涮寻开心。”昭阳嗔道,却发觉原来太子妃真的没有和太子一道过来,“为什么太子哥哥不和嫂嫂一起过来呀?我还指望着嫂嫂能带着昭阳一道去席上了。”
她鼓着嘴巴嘟囔。东承太子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小丫头是不想在宫宴上落单了,才这样急吼吼想要找他的太子妃。
他自诩还是有些了解这位妹妹的。
这孩子就是典型的外强中干,平日里看着像是一朵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不发怵的霸王花,实际胆子可小着。之所以在不亲近的人面前摆出那副生人勿进、骄横任性的模样,目的就是为了把旁人都赶得远远的。这样的性格,或许连她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呢。
“太子妃召见了月氏女眷说话,因此还未过来。”
月氏女眷?
太子妃娘家的夫人太太和女孩子?
昭阳这下才意识到,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她方才一直觉得奇怪。今日桓家女眷可没有去长秋宫拜见母后。
是因为之前闹得不愉快吗?
若真是那次不愉快,真要追究起来,一半可是有昭阳自己的过错在里面。若不是那回她狠心在猎场上毫无收敛与桓家女郎起争执,或许母后还不必和自己娘家人闹出龃龉来。纵然母后不愿意桓家姑娘嫁给萧阜屿,可凭着母后的情商手腕,还不是能体体面面把这事情给揭过去。哪会有如今这般不妥。
东承太子不明白,如今的小姑娘都是持着什么七窍心思?为什么他简简单单的一句陈述事实的话语,就让昭阳脸面上浮现出淡淡一层幽怨和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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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追查回溯最初的线索,走访京城内设有客房床铺的店家,终是在卯林街同铜钱道交界处的兆兴楼得到一丝突破口,他家跑堂伙计证实,白日持刃伤人案发生一周前,有剽悍武生模样的一行三人曾询问兆兴楼是否有空客房,只是当时店家已住满,因此他们没能住下,但在店内大堂用了午膳,其间曾有一人出口言语‘牛烧卷卷’。”
皇帝走在前面,听到这话诧异转头表示疑问。
“禀陛下,牛烧卷卷乃是北朝人钟爱的荤食。”萧阜屿因在北境带兵的缘故,秉着知己知彼的原则兵法,曾暗中越过前线潜入北朝边境城镇刺探情况,对于北朝的风土人情还是有一定理解的,“至于当日为何江恒大人去兆兴楼排查时未发现不妥,是因为这跑堂伙计当时轮休,不在店内,这才延误了期限时效。说来也是凑巧,这跑堂小子本是北境连营十三城中委州人士,所以才特意记住了这点不妥。”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确有其事,只是没有证据指向,持利刃伤人案就是这三个疑似北朝探子的武生所为。皇帝对萧阜屿下的命令是,正月之前要给此事以漂亮了结。那么皇帝或许对真凶究竟是何人暂时不感兴趣了。而更有可能的是,皇帝实际已经对真凶的身份有些眉目,只是碍于种种因素牵扯其中这才决定迅速了断此案,免得掀起不必要的风浪。
结合当日皇帝在御书房对萧阜屿交代任务时说的话,显然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萧阜屿所需要做的,就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思,递上合适合理的由头,在不指明真凶的情况下,彻底断绝此案继续深究下去的必要。
推在世仇北朝头上,甚至是借机发难,以此助推北境战局愈演愈烈,或许会是让皇帝满意的结果。
皇帝还未说话表态,他与萧阜屿就都正看到东承太子立在轩窗下,温柔浅笑着在和里面什么人说话。萧阜屿自然是先入为主认为轩窗后头站着的,即使不是太子妃,也应当是东宫内眷,正想着要回避,忽然听见轩窗后面扬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如若实在不行,太子哥哥便带着昭阳去看看今日宴席上乐伶人都准备演奏什么曲子吧。”
是那位昭阳公主。
萧阜屿听着这娇气的甜软嗓音,一晃眼就看见棱格窗框边上忽而显出昭阳公主明艳若骄阳的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