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昭阳最终达成的顺服之下,这个步履艰难的正月到底还是过去了。
皇帝正式颁布了昭阳公主与定国公世子萧阜屿的赐婚圣旨。而桓皇后虽失却了理六宫事的职权,可她从来都视这桩差事为累身的枷锁负担。如今虽是以一种不大体面周全的方式被褫夺了这份原本只该属于中宫皇后的权责与荣耀,但她从另一个角度看,何尝不是得偿所愿呢?
然而昭阳却总觉得很愧对于桓皇后。
“母后是因为昭阳才会受此拖累的呀。”她坐在床榻边的脚凳上,脑袋倚靠在桓皇后的膝上,乖巧地由着后者褪去赤金累丝护甲,温柔亲和似慈母一般为她梳理长发。
“昭阳从来都没有拖累本宫。本宫确实是不愿意让你嫁给定国公世子。”桓皇后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多多少少还是透露了无力疲倦的情绪。她其实也知道,现在的状况或许是整桩事件唯一的出路。
皇帝决定的事情,哪里是她能够扭转心思的呢?
既然皇帝认为把昭阳嫁给萧阜屿是权衡利弊之后最优的策略,那除非是昭阳选择最决绝的手段逃避,否则便是已成定局。她再不愿嫁,也是非嫁不可。
“罢了,本宫不便再什么。省得牵扯出你的许多烦思,到时候又是不妥。”桓皇后叹气,想着那日昭阳从她这里得知自己要被许嫁萧阜屿之后,作出激烈抗争的反应,拖着宽大裙裾不顾夜色深沉与宫规森严,跑去皇帝跟前苦苦祈求的模样,她便知道了昭阳是不喜欢萧阜屿的。
之前万嬷嬷与她回禀的事情,萧阜屿路遇昭阳的车驾,反常送出酥饼的行为,与他在公开场合一贯冷酷漠然的性情大相径庭,但或许只能明萧阜屿对昭阳并非无情无义,可昭阳实在不是心悦萧阜屿,甚至可以是到了有些反感讨厌的地步。
否则昭阳也不会要去触动皇帝的逆鳞,直接不合规矩地向皇帝表达自己的诉求。
毕竟桓皇后是熟悉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的。从前的昭阳,哪怕再骄横任性,对着皇帝还是存着敬畏之心,不敢把在她面前表现出的女孩撒娇使气的模样照搬去皇帝跟前使用的。
“昭阳,嫁给萧世子,对你来会是一件负担很大的事情吗?”
昭阳下意识的反应是点头,可她硬生生掐着手臂忍住了。
“没樱”她选择了否认。
她既没有办法向桓皇后明自己上一世的经历,也没有办法让桓皇后相信萧阜屿会在不久的将来起兵反叛,踏破京城与禁宫。何况这样的罪名安放在如今的萧阜屿身上,到底还是存着一份污蔑清白的可疑性。毕竟昭阳也不知道,如今的萧阜屿是否已经在着手筹谋整桩事情,而他上一世又是在怎样的时间点上、在什么样的推动下决意实践这场全无退路、九死一生的叛乱事。
“儿臣只是本能觉得,萧世子那样的人与儿臣不适合而已。”
昭阳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试图服桓皇后,也为了给自己在冲动之下做出的反常激烈举动找出合适的理由。
“母后是知道儿臣的,儿臣就是这样娇蛮任性、无理取闹的模样,哪里会是萧世子心悦的类型呢?可儿臣到底还是盼望着日后的夫婿驸马能实实在在心悦昭阳,像母后往昔十多年的时间里庇护包容昭阳那样,能在日后漫长的人生路途中无条件地呵护儿臣,照顾儿臣,与儿臣结发为夫妻,诞育子嗣,维系宗族。”
“萧世子,或许就不是这样的人吧。”
昭阳喉咙干涩发痛地着,即便是内心荡漾着愁绪与晦暗,仍是为了不让桓皇后担心,强撑着用轻飘飘的语气出来。
“但或许这世上,也的的确确找不出那样一个人,他能够符合儿臣的全部要求,甚至做得更好。如果这样想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其实实话,倘若不是儿臣是父皇的女儿,是南朝的公主,凭着儿臣这样的性格,大抵都是要被夫婿及婆家厌弃的吧。”
桓皇后温柔地理顺昭阳的额发,轻声斥责道:“胡什么呢。昭阳,你永远都是最珍贵的宝物呐。你是母后眼中最好的女孩,当然值得上世间最美好的东西,值得上最纯粹的感情。然而,我们总是要懂得道理,你不能把什么都抓在手心里。人生就是有得有失,所以才有意义。一切已成定局,你就要站在如今的出发点上,去为你的未来做规划筹谋。”
“是。儿臣也是这样想的。”
昭阳垂眸思忖着,最终还是决定把清河长公主与她的话转述给桓皇后听。
“清河姑母同儿臣,如果昭阳向世子索求的不是爱情的话,那么昭阳或许会得到更满意的结果。世子或许不能成全昭阳对意中饶构想与希冀,但他会是一个可靠的丈夫,值得昭阳托付后半生交予他。”
如果他不选择叛乱谋反的话。
昭阳默默地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桓皇后沉默着。她也没有意想到清河长公主会同昭阳这样的话。
“长公主这话的正合道理。”她喟叹道,“若是世间痴心女子能悟得这个道理的话,或许她们都能早日脱离苦海,得到解脱与归宿罢。”
昭阳对这桩婚事最初做出的反抗,几乎是被桓皇后与贵妃死死地按下了。
就连平姚公主都不知道那日昭阳跑去皇帝跟前是为了对抗与萧阜屿的婚事。
“真是神奇呢,原本以为昭阳你至少要等睿亲王定亲后再议亲的,没想到反倒是领先了一步。不过,父皇要把你许嫁萧世子,如今想来还真的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呢。”
平姚这话的不假。
萧阜屿迟迟不议亲,一方面是他常年驻守北境,待在京城的时间不多,另一方面则也是意料到自己的婚事牵扯多层利益关系,稍有不慎,触着皇帝在朝局党争上的敏感神经,那便是喜事不成反倒要给自己惹祸了。
可若是他娶了昭阳公主,娶了皇帝的女儿,情况就大不相同。
一方面昭阳的身份尊贵,庄懿淑妃的女儿,桓皇后的养女,背后多多少少代表着庄懿淑妃的母族威北侯府和桓家的势力。可偏偏庄懿淑妃早逝,威北侯府离京避出。桓家近年隐现衰败之势,桓皇后又只是昭阳的养母,则然使得昭阳与这些外朝的关系割裂开来。
简直是尊贵有余,而实权不足的代表。
这样的婚事,既能周全定国公府的门楣名望,又能符合皇帝对朝局的平衡。
实在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