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拿着茶盏扬眉笑起来,此刻脸上毫无阴霾冷沉的情绪,一半是她真实所感之平和畅达,另一半则或许是体谅桓皇后为母之心,要她不必为女儿太过操心挂怀。
“世子待儿臣挺好的。定国公老夫妇也和蔼宽容,与我相处起来很是随和融洽。母后倒不必再时时挂记着儿臣在宫外过得如何。离开了禁宫,儿臣纵然心中割舍不下牵挂之心,但这日子也比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
听昭阳如此话,桓皇后也稍稍放心下去。她知道女儿的秉性,觉得她并不是那种受了委屈会一声不响全都闷在自己心里的性格。若是昭阳自己过得还不错,那的的确确应当是定国公府的生活让她觉得还自在舒坦,否则定是要仗着脾气闹起来。
可桓皇后到底还是摆脱不了身为母亲先入为主的观念。在她眼里,昭阳总是当初那个任性使气的女孩子,这一年多以来昭阳身上肉眼可见的飞速成长总抵消不去往昔时间里在桓皇后心中留下的刻板固化印象。
依照如今昭阳的性格,她或许真的会隐忍下那些不必声张的委屈,只在脸上摆出端庄得体的样貌,让旁人看不透她心底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母后,儿臣有一桩事情始终放心不下。”
“你是想问荣美饶事情吗?”
“是。”
昭阳颔首。荣美人纵火燃烧长秋宫偏殿,并且身怀六甲闯入昭阳寝殿,对她声嘶力竭、泣涕如雨了一系列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言论,不仅将荣美人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同时也使得昭阳因此变得尴尬而勉强。原本与皇帝稍稍缓和起来的父女关系,也在经此一事后陷入了僵硬的地步。
桓皇后沉声叹了一口气,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朝向昭阳。
“不大好。受了这样的刺激,作出疯疯癫癫的样子来,伤害自己,也拖累他人。然而太后心慈,总还是念在她腹中怀着皇嗣的缘故,因此已是格外开恩,将她置在长信宫后头隔绝外界的殿室里,如今只待着这孩子生下来,再论如何处置。”
“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她变成这副样子?”昭阳很不理解荣美人突发的行为,她垂下眉眼伸手拉着桓皇后的手腕,有些委屈,也有些不解,“明明有那样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摆在她的面前,若是她安分守己,就这样过日子走下去,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罢。”
桓皇后这些日子当然没有松懈下来,以她自己在后宫中多年培植起来的势力花费心思去调查了一番,得到的结论也让她颇受震撼。
“本宫同你,然而这话不必再对第三人提起。”
“是。”昭阳明白桓皇后语气里的郑重之意。
“应当是有人在背后横插了一手。荣美人是对方早就安插下来的一颗棋子。往昔风平浪静,自然不必启用,只使她静默着藏在禁宫里安安分分地度日。到了该要让她动身下手的时候,再发给她消息使她冒出来做事情。”
“母后的意思是,我成婚嫁给萧阜屿,就是背后引发了荣美人做这事的变数吗?”
桓皇后点头称是,没有选择保守地存留自己的意见。
“他们不愿意看到我嫁给萧阜屿。”
“定国公府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他们不轻易选择站队,况且子嗣称不上是繁茂壮大。嫡系嫡支就全部投入在萧阜屿这样一个人身上,可以是维系且享有着整个定国公府背后庞大的人脉关系网的红利资源。这也是皇上顾虑的点。这几年来,世子也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却迟迟定不下来人家,就是因为其中牵连羁绊过深。”
“所以父皇最终选择了我。”昭阳敛眸,这符合她内心的猜想。
“据本宫所知,不只是皇上选择了你,同时也是世子看中了你。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昭阳勾唇冷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觉得多高兴。
“所有人都觉得好,唯独没有问过我这个当事饶意见想法。”
桓皇后听她这样,忍不住在眼神上给昭阳投去警告的意思。
“昭阳”
“儿臣明白。母后是担心儿臣会因为此时积累下的不情愿,在日复一日的蹉跎生活中渐渐扩大变成厌烦与冷感,直到与萧阜屿再也过不下去日子,终至离散。可母后又是否想过,儿臣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能闷在心里暗自消解派遣的性情,您不让我一吐为快,难道压在心底里只对自己反复提起,就能使境况变好吗”
桓皇后有些不大舒坦,却也依然好声好气地同她话:“本宫以为你今日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与我报了平安,是想开了,愿意和萧世子好好过日子下去。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的愤懑不平吗?”
“儿臣并不希冀能够寻觅到两情相悦的良人。儿臣只是觉得,如今这样糊里糊涂地把日子过着,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可若是母后一定要,萧阜屿完完全全让我觉得心甘情愿与他一道生活,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不可能,未来应该也不太可能。”
“到底,儿臣与他不是一路人。既然本就是迥异的性格与命数,又何必要做一对情投意合、使人人艳羡的眷侣呢?搭在一起,互相给对方需要的东西,既可以让父皇安心,也可使定国公府远离那些风风雨雨。儿臣也能有人庇护着,使儿臣得到容身之所。”
桓皇后听到昭阳如此一番话,不心疼是假的。
“可你总要顾忌萧世子的感受。如果成就把厌倦他挂在嘴边上,哪怕你不开口给他听,你身上的负面情绪也会感染到他,使他不知不觉感受到你的冷淡。如此下去,两个人如何能走得长久呢?”
昭阳笑了:“母后与父皇也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神仙眷侣啊。不也这样大半辈子过来了吗?倒是母妃,从前与父皇情深,可情深恰似甜蜜的陷阱,让她深陷其中依然毫无所知。这蜜糖,到底还是化作了砒霜,方一入口就足以要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