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有自己的心事,惴惴不安起来,却依然掌控着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没有在皇帝面前露出太过不严谨的姿态来。到底这些事情还是只能由她一个人知晓,再无旁人可以为她出谋划策。萧阜屿自认为能够成为为昭阳遮风挡雨的依靠。可到头来,最让她心生不安,觉得不牢靠的,还又是他罢了。
从内监手中接过那个锦盒,昭阳的视线只在这位眼生的内监身上滑过去,并未做停留。
但是她知道,以往能够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只有高福公公而已。
后者一贯得皇帝信任,多少年如一日侍候主子,便是禁宫之中跟在皇帝身边最久的人了。
如今却换了这么一个眼生的内监,高福公公却在外间里头。
是高福公公管着禁宫里内监黄门的事情,看似是升职有了更大的权力,只是谁人不知道,位份高低,纵然还是比不上在皇帝一人心目中的位置高下。这边就是圣意圣心的贵重无价。
萧阜屿回到府邸的时候,后院昭阳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来请他过去。
“嬷嬷,公主这是怎么了?”
“殿下今日去了一趟庄安坊吊唁颖亲王殿下,后来听是又特意进宫去了。回来的时候赶上一场雨,殿下大概是身子骨近日有些不大安康,受了些风,傍晚的时候就有些风寒体热症。现下刚刚喝过汤药在屋子里歇着呢。”
“怎好端端叫她淋了雨?”
“回驸马爷的话,殿下今日算不得是淋雨。路上都坐着马车回来,进了府邸也护得好好的。便是寒气盛了些,侵袭身体才结出这般病症。只是若唯独是身体上的不康泰,奴婢又如何敢自己拿主意来叨扰驸马爷您呢。”
“嬷嬷的意思是”
“殿下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驸马爷还是去亲自瞧过才合适呢吧。”
嬷嬷这话得有些含糊不清,萧阜屿一下子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情,便火急火燎地往后院过去要看看昭阳。
只是等到他跨进昭阳所住的院子,进了屋子里掀开帘子到了内室,他还悬着一颗心放在那里,昭阳却是比他预想得要好得多。她只盖着一层被子靠坐在床榻上,身边有存乔陪着,后者手里头还抱着昭阳最喜欢的白猫团圆儿。昭阳的气色的确不怎么好,盖了一层绯红色胭脂在上头,依然显出底色的苍白虚浮,然而神情和精神骨还好,能配合存乔打趣的话儿赏面子勾唇笑笑。
见到萧阜屿忽然未经通传就到了面前,昭阳眼中露出毫不修饰的讶异。
“世子爷怎么过来了?”
“听你身子受了风寒,便赶快过来看看你如何了。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昭阳摇头,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没樱请了医女过来看过了,汤药也喝了下去。都不是什么大事情。从前在禁宫里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身子骨,看着是扎实,实际上稍微有些乏力倦怠就要牵连出病症来。无妨,实则是不打紧的。习惯了也就这样子。”
“那也要好好调养身体,怎么能听之任之呢?”
昭阳没有反驳萧阜屿的话,她只是伸手让他到自己的面前去。
萧阜屿很顺从地走过去,在她的床榻边坐下,让她能够握住自己粗糙生茧的虎口。
“怎么了?”
昭阳没有立马回答他的话,她轻轻地用指腹来回摸索了几下萧阜屿的大拇指,微微低下头露出温柔纤长的脖子,随后才柔声细语地道出:“今日我入宫去了,见到了父皇。父皇,要派遣你去北境,去那里指挥军队。父皇特意与我了一句,也是让我要提早做准备。父皇可与你过此事?”
萧阜屿点头。
“那果然是了。父皇的意思是,非你不可,即使我要使性子,那也绝无回旋的余地。”昭阳把自己的手放在萧阜屿的手掌里,抬起眼眸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也是想去的,对吗?男儿都要建功立业才算是不虚度此生,人人都是这么的。那肯定我的夫君也是这样子想的。”
“你不想我去?”
昭阳先是回避了一下直面回答这个问题的要求:“观赫”这是她少有的称呼他表字的时刻。
“观赫,我的哥哥死在北境。你是知道的。明烈亲王,马革裹尸还。我的另一个哥哥,颖亲王,他也因为北朝之事端而无辜枉死。我觉得那个地方就是一场噩梦。谁去了,都是陷在泥沼里。但是你一定要去,这是你的职责。又或许是逃不开的命数。”
昭阳在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意识到其实自己只是为了服自己不是吗?
萧阜屿当然无法明白她shu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有她自己清楚。
如果萧阜屿此去北境,那么当他再回来京城的时候,是否上一世那些轮番的悲剧事件将要在京城这片地间重演?昭阳是想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重生回来的这几年,越是想要把事件搬离原本的轨道,可最后仿佛都只会变成一场空。
它有它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依照昭阳的意志为转移。
她凝视着萧阜屿的面孔,轻而易举的,她就能将他的面容与当初那个冷硬无情的样貌重叠在一起。那个男人以长剑划开了她的手腕,让她的自由像是上了枷锁的飞鸟,禁锢在毫无人气的掖幽廷冷宫中,让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品尝到了什么叫做绝望,什么叫做冷寂,什么叫做全无人回应。
“我希望你能够平安回来。”
我希望你能够依然以定国公世子萧阜屿的身份,以南朝良将忠臣的身份,得胜班师回朝。
我不知道曾经的你是在什么样的仇恨下绝对易帜谋反,可是这一世,我们既已成为夫妻,就不该让彼此站在对立面上。我不愿再面对你的长剑,不愿再被困束在禁宫中得知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不愿让这一次意外的重生变得毫无意义。
昭阳凑过去轻轻吻在了他的唇角,垂眸时未能忍住那一滴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