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店里有一桌快吃完的客人,瞧不下去掌柜狗眼看人的做派,招手道:“兄弟,我这桌空了,来这里吃。”
掌柜回头一看,只见是个惹不起的大客户,无奈之下只得把张羽请进去,顺便把地上两个肉馒头捡起来,弹了弹上面的灰。
张羽缓步向那张桌子走去,经过之处所有人都奇怪地打量他,紧接着赶紧捏住鼻子。
大部分客人闻到那股难闻的气味,瞬间欲呕,避之唯恐不及,草草结账离去。
店小二一脸厌恶地走到近前,捏着鼻子问他点什么菜。
张羽道:“就刚才王掌柜说的,什么什么鸡,什么什么鸭,什么牛肉,还有什么酒。”
店小二道:“醋溜白菜不点吗?”
张羽道:“不要,我只吃肉。”
店小二嗤之以鼻,心想你个臭叫花子还挑三拣四。
待菜上来之时,一楼就只剩下张羽一桌。
很多二楼的客人也嫌恶心,纷纷下楼结账走人。
对面王麻子饭庄的王掌柜看了,心里乐不可支,拿着一把瓜子,在自家门前看对面笑话。
二楼的小翠见了,急道:“小姐小姐,你看他……他还吃起来了,咱们可怎么办?”
宇文小姐越看越奇,踌躇片刻,道:“小翠,你说他会不会不是跟着我们?他只不过是想来这邺县卖山货,其实是……我们误会了他!”
那小翠是个机灵的丫头,这时听小姐说了,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依旧不放心道:“小姐,就算是这样,但是,你可见过什么人能用腿跑过马的?”
宇文小姐闻言一惊,暗想也是。
小翠又道:“就算他对咱们没有歹意,但是小姐,你不总是说要我们多加小心嘛,切记切记,江湖险恶!”
宇文小姐点点头,道:“好,咱们小心为上,待会儿等他吃完饭走了,咱们立即走。”
张羽一顿狼吞虎咽,喝酒如喝水,一来是因为他确实饿了,而来是他赶着去找医生,不敢耽搁。
小半会儿功夫,张羽便吃饱喝足,结完账,刚好是五百钱,张羽也不知道对不对,扔下钱转身就走。
小翠伸着脖子见了,欢喜道:“小姐小姐,他走啦。”
宇文小姐“嗯”了一声,心说:“看来他真不是在追我们,刚才还误会他了,看他行事做派都还端正,怎么出门就不知道收拾一下?一身上下脏东西,这倒真是奇了。”
待张羽走远,宇文小姐四人方才下得楼来,结完账,便立即返回客栈。
在回客栈的路上,恰好有一个药铺,四人经过时,猛地见到那“臭人”正在药铺门前。
现下他们知道这人确是没有恶意,反倒对他好奇起来,远远地驻足观看。
只见那“臭人”步入药铺,听他对那坐堂医道:“我爹病了,要请你看看。”
那坐堂医正低头抓药,猛地闻到一股恶臭,抬起头来,赫然见到一身屎尿,手执猎叉的张羽,着实吓了一跳,连退两步道:“你……干什么?”
这一举动,都在宇文小姐四人预料之内,小翠不禁扑哧一笑,宇文小姐也不禁莞尔。
张羽道:“我爹病了,请你看看。”
坐堂医靠着身后药柜道:“你……你……我这里不看病,只卖药!”
张羽道:“刚才你不就在给人看病?”
坐堂医道:“那是普通风寒,不是什么病!”
张羽道:“那哪里有医生可以看病?”
坐堂医看他怪里怪气,心说不是疯了,就是傻子,想趁早把他打发了,便道:“邺县没有医生,六十里外武安有很多医生,你去那找吧,去去去!”
张羽道:“武安封城了。”
“你咋知道。”
“我从武安来的。”
坐堂医听了,目瞪口呆,只能道:“那我没办法了,你能不能站到街上去,别站在这里成吗?你太……太大味儿了。”
张羽于是退步站到街上,抬高嗓门道:“我有钱,你要看好了我爹的病,我给钱。”
那坐堂医才不信他这个模样会有钱,道:“有钱也没用,我不会看病,你想别的办法吧。”
张羽没有办法,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宇文小姐远远见了,对小翠道:“小翠,他好可怜。”
小翠这时也是一肚子气,道:“那坐堂医明明会看病,但狗眼看人低,故意骗他,哼,什么人!”
宇文小姐笑道:“咱家小翠变化真快,刚才还说人家恶心呢。”
那坐堂医见张羽还站在那里,不耐烦道:“你别站在那了,赶紧走吧,你站在那,谁还敢进门抓药啊。”
张羽道:“我想看看,你究竟会不会看病。”
那坐堂医这时反倒急了,骂道:“好你个屎粪蛋儿,赶快给我滚!跑到这里来撒野,我还明着告诉你吧,没错,我会看病,我就是这邺县最厉害的医生!但是我今天偏不给你看,你能怎么招吧!量你一条掏粪狗,能有多大本事,滚滚滚!”
小翠越发听不下去,冲上去就要理论,被宇文小姐一把抓住,使了个眼色,叫她不要惹是生非。
张羽听说他原是会看病的医生,不怒反喜,冲进药铺,把刚才王掌柜给的钱一股脑撂在柜上,道:“你给我爹看病,这些都给你。”
那医生见他冲进来,吓了一跳,待看清面前的钱币,约摸足足有四十贯,顿时有些心动。
但是,鼻子里不断涌进来的恶臭实在是让他恶心,便捏着鼻子道:“你爹在哪啊?”
“武安县张家庄。”
“啥?不去不去,拿走拿走!”
“为什么?”
“你傻还是我傻,那么远怎么去?你有马车吗?你送我回来吗?别说是四十贯,就算八十贯,老子也不去!”
张羽道:“可是我爹病得很重,他快不行了。”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爹,快走快走,要是你再不走,我可要告官了!”
忽然,只听哐啷一声,猎叉摔在地上。
那医生浑身打个机灵,愕然盯着张羽。
只见张羽默然退出药铺,钱币也没拿,猎叉也没拣,走到路中央,独自呆立。
寒风狂卷,更显落寞。
小翠看不下去,使劲扯着宇文小姐的衣襟,急道:“小姐,咱帮帮他吧,他肯定是个苦命人,咱就帮帮他吧,求求你了小姐。”
宇文小姐心肠更软,见到此情此景,早有襄助之意,对身边的随从低声嘱咐几句,小翠听了,转急为喜道:“谢谢小姐帮忙,我这就去告诉他。”
宇文小姐本不想张杨,急忙叫声“喂”,不想小翠早就飞到“臭人”面前,竟没拉住。
小翠来到张羽面前,保持一个鼻子能接受的距离,道:“喂,卖山货的,我家小姐出面了,你爹有救了。”
张羽看着她女扮男装,虽然眼熟,但一时没认出来,道:“你是谁?你家小姐是谁?”
小翠一时忘了自己女扮男装,扑哧一笑道:“你忘了,你今天从武安一直追我们到邺县?”
张羽凝神细看,猛地认出她来,道:“原来你是男人。”
此言一出,小翠和宇文小姐差点笑岔气,小翠道:“你个傻瓜,我们是女人,现在女扮男装,笨蛋!”
张羽这才回过味来,呵呵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皓齿。
他问道:“你家小姐是医生吗?”
小翠道:“自然不是,不过等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一盏茶的功夫,突然来了一队衙役簇拥着一辆马车,那车上下来个官员,匆忙跑到药铺里,和那坐堂医说了几句话,那坐堂医越听越惊,听一句便向张羽看一眼,听一句,看一眼,看得张羽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随后,只见他匆匆抓些草药放入药箱,披上披风,把铺门关好,挂上歇业的牌子,快步来到张羽面前道:“小爷,事不宜迟,咱们启程吧?”
张羽喜出望外,笑道:“你要给我爹看病?”
那医生现下也不敢捏鼻子了,点头哈腰道:“咱们抓紧赶路,说不定夜黑之前,我还能赶回来。”
张羽哪敢耽搁,拣起猎叉,和他一同坐进马车,向小翠简单说了声“谢谢”,马车便快速出城而去。
宇文小姐和小翠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微微出神。
只听小翠道:“小姐,咱又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事,可喜可贺!”
宇文小姐白了她一眼,道:“平日在府上没看出来,你这小翠丫头,还挺同情弱者嘛。”
小翠道:“谁不是穷人家出来的,小姐你不知道,穷人家的孩子就算有钱,别人也瞧不起,也不给看病。”
宇文小姐见触及她的伤心事,便转移话题道:“你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弄得全身脏兮兮的?”
小翠道:“刚才忘问了,会不会……真像那医生说的,他是给人掏粪的,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掉粪坑里啦!”
说罢,二女哈哈大笑,虽然身穿男装,但依然笑靥如花,桃面春风。
……
幸好医生来得及时,保住张大虎一条命。
连续服用了五日草药,张大虎渐渐恢复,只不过断腿留下了残疾,成了跛脚,走路再不能似从前一般健步如飞。
虽然张大虎没说什么,一条跛脚,安之若素,但是张羽心中却留下了深深的愧疚,每次看到爹走路一跛一跛,他就难受万分,恨不得把自己的腿卸下来给爹用。
这几日,张羽一直想着爹的腿伤。
忽地想起那日天剑峰上,荆钰腿部受了那么严重的刀伤,事后竟全然没有任何后遗症,行走如常,毫无影响。
张羽便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让荆钰治好爹的跛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