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并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单纯的以为弄脏了她的裙子,出手帮忙擦一下很正常,道:“我帮你擦。”
“谁要你擦,你给我上一边去!”小翠近乎咆哮道。
张羽无奈,只得退开两步,静静等她擦拭干净。
小翠见他愣着不走,甚至一双眼睛贼溜溜还在盯着自己看,愈发气道:“你看什么看,还不走开?你个登徒子,大色鬼!”
旁桌瞧热闹的宾客听了“色鬼”两字,不免笑出声来。
张羽见邻桌许多人都望向这边,脸含讥笑之意,之前那种心跳加速,窘迫的感觉又罩上心头,只觉面上发烫,浑身不自在,又想马上离开,又迈不开腿,真是进不得,退亦不得,加上他又没什么急智,是以越发手足无措。
宇文小姐见张羽相貌清秀,虽然举止粗鲁了一些,但是毕竟没有越界,洒酒也不是有意为之,便对小翠道:“好了,你坐下吧,不要惹人笑话,他也不是故意的。”
说罢,转头又看向呆若木鸡的张羽,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张羽发自心底想要谢谢她俩,见她俩始终未认出自己,心下有些着急,脱口道:“小姐,我是……”
话未说完,又被小翠打断,道:“你是什么你是?你就是个登徒子!我家小姐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吗?还不赶紧……赶紧退下!”
小翠本想骂个“滚”字,但见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硬生生还是把“滚”字咽进了肚里。
恰在此时,荆钰听到这里的吵闹声,在两名道士陪同下急忙走上前来。
他身后陪同之人,一名即是白书亭,另一位是真武派监院。
宇文小姐见到荆钰,款款起身,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宇文小姐乃是荆钰的俗家弟子,这次得知真武派举办除夕晚宴,是道教一脉盛况空前的盛事,虽然时值除夕,但宇文小姐修道之心甚诚,即便家人强烈反对,毅然前来。
她自从拜荆钰为师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前来真武派观瞻。
宇文氏乃鲜卑宇文部后裔,自西晋开始崛起,与当时的慕容部鲜卑、段部鲜卑相同,都属于东部鲜卑的一个支系。
发展至隋,已与中原融合三百余年,饮食起居虽与隋人无异,但骨子里的洒脱不羁仍存先祖风范。
白书亭自打见到宇文小姐,眼睛便跟着魔了一般,一瞬不瞬离不开她身上,他早知道荆钰师伯收了个如花似月的豪族女子为徒,今日一见,果然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娇美动人,一时竟看得呆了。
宇文小姐虽不喜白书亭眼神无礼,但知他是师叔白九万之子,是真武派后辈中杰出人物,因此仍和他福身问好。
待荆钰大概了解了情况,看了看张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退下,然后出言安慰了小翠两句。
小翠自然知道荆钰的身份,知道他是小姐常挂在嘴边的恩师,所以急忙展露笑脸,连说无碍。
小翠已说没事,一旁的白书亭却叫嚣起来。
待白书亭得知惹祸的竟是张羽,有意在宇文小姐面前逞能,喝声叫住张羽。
只听他颐指气使地骂道:“你个蠢东西,笨手笨脚,这小翠姑娘可是荆师伯高徒的贴身丫鬟,你是不长眼睛还是半身不遂?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咋不上天?赶紧滚,滚出殿去,明天你也不用来了!野猴子就是野猴子,永远学不成个人样!”
荆钰越听越皱眉,待听得最后一句,喝道:“书亭闭嘴!”
白书亭猛地被师伯喝住,登时吓了一跳。
平日里,白书亭仗着自己父亲白九万的名头,在真武派里趾高气昂,目使颐令,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派中老一辈人物看在他父亲面上,对他多是温言融让,少有批评,惯得他越发骄纵放肆,就连莫掌门说话的时候,他都胆敢出言打断。
那日之所以第一次见到张羽时被打,也是因为他不讲规矩,主动挑衅引起的。
不过天不怕地不怕,连掌门莫奇谷都不怕的白书亭,却最怕眼前这个荆钰师伯。
因为真武派上下,只有荆钰不惯着他。
荆钰道:“书亭你乱说什么,难道忘了掌门严令?”
白书亭瞬间恍然,莫奇谷曾有严令,不得教中任何人泄露张羽即是野孩的消息,如有违令者,打断一条腿,再逐出师门。
白书亭见荆钰表情严肃认真,急忙认错道:“师伯,书亭知错了。”
二人说话间,不远处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闻言看过来,死死地盯着二人,似乎从他们谈话中,捕捉到了某些关键信息。
荆钰不想在众目睽睽下让他难堪,哼了一声,对张羽道:“听我的,明天该来还是来,知道了吗?”
张羽道:“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荆钰道:“监院同意,你就可以回家了。”
说罢,荆钰转身离开。
张羽看向监院,监院神情些许为难,又转头看看白书亭。
白书亭脸色紫黑,道:“我不想看到他。”
监院便对张羽道:“你先回吧。”
张羽又看看宇文小姐和小翠,道:“谢谢你们。”
说罢深鞠一躬,转身出殿。
小翠听这句“谢谢你们”听得莫名其妙,对张羽的背影嗤之以鼻,噘着嘴道:“这人怪里怪气的,这武安县是什么地方,净遇到些怪人。”
宇文小姐之前还不觉得什么,方才听张羽说了几句话,那神态、语音和语调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呆望了一阵,也就作罢。
白书亭见张羽走远,立即换上笑脸,上前搭话道:“看来小翠姑娘一路很多奇遇,快来讲讲。”
小翠拍拍袄裙上的酒渍,道:“来到武安县第一天,就遇到一团会走会说话的屎堆,你说奇不奇?”
那白书亭听了,哈哈大笑,道:“竟还有这等奇事?难道我们真武山的屎都羽化登仙了?哈哈,到底如何,快说来听听。”
两人就此聊了起来,白书亭趁机大献殷勤,围着宇文小姐和小翠聊个不停,也不管人家喜欢不喜欢。
张羽出得殿外,但觉寒风拂面,整个人为之一振,居高俯瞰,只见台阶向下,两侧灯笼朱红,说不出的喜庆安宁。
他再回头一望,只见殿上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呆看半晌,只觉那不是他的世界,还是面前这浓浓夜幕,呼呼北风,更合他的口味。
他双臂一展,长吸口气,呼出长长一团白气柱,迈步准备下山。
突然身后有人叫道:“张羽等等,原来你在这里。”
张羽回头一看,只见是小道士孙小苗。
孙小苗上前把一个药瓶塞在他手里,道:“这是我又配制的一些金疮药,正好治你爹的剑伤,”
张羽接过,心下感激,笑道:“谢谢你小苗,多少钱,我给你钱。”
张羽只道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赠予,特别是药和医生,没钱是绝对弄不来的。
孙小苗摇摇手,跟着笑道:“不要钱,你只要告诉我你爹涂药之后,几日结痂,几日愈合,就行啦。”
张羽看着孙小苗,两人年龄相仿,这几日又多得他帮助,笑道:“小苗,你和他们不一样。”
孙小苗循着他的视线向殿上望去,挠挠头道:“那是自然啦,他们都是成名掌门,我就是个门下小道,不能比。”
张羽道:“你想成为他们那种人吗?”
孙小苗急忙摇手道:“我可不想,那种人我可做不来!我呢,不怎么喜欢和人打交道,我喜欢研究我的小九九。
告诉你吧,我只想做一个炼丹的道士,研究铅丹啊、雄黄啊、胆矾啊、蓬砂啊、滑石啊等等啦。
我最喜欢的就是成天围着我的丹灶丹炉转个不停……哎,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丹灶和丹炉。”
说到这里,孙小苗不免有些怅然。
张羽道:“丹灶丹炉很贵吗?”
孙小苗梦想中的丹灶丹炉比较巨大,因此点点头道:“是挺贵的,估计要万钱以上吧,我也不太清楚,哎……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实现。”
张羽道:“挺贵,比我的梦想,贵多了。”
孙小苗听说他也有梦想,充满好奇地问道:“说说,你的梦想是啥?”
张羽道:“我的梦想是,把三国的故事听完,再买套《三国志》,把三国的历史读完。”
孙小苗听了,瞠目结舌盯着张羽,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小苗出身贫寒,在那个时代,贫寒之家出来的孩子,没有机会读书,也不会想读书,读书是贵族豪族的权利,穷人家的孩子只有劳作和服役两条出路。
另一方面,对于贫家子弟来说,书可不是便宜的物事,一套《三国志》少说都要几千钱,那对农家来说,够三口人吃足两个多月粮食。
孙小苗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想做一个读书人。”
张羽道:“我不知道什么是读书人,我只是喜欢那时的故事。”
孙小苗想了想道:“有几个师兄知道些三国故事,以后我听了记下来,讲给你好不好?”
“好呀!”张羽非常欢喜。
孙小苗道:“很少见你笑,你以后多笑笑嘛,大家都喜欢爱笑的人。”
张羽不解道:“为什么要大家喜欢?”
孙小苗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大家都不得意不招人喜欢的人,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喜欢,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道理。
孙小苗皱着眉道:“嗯……别人喜欢你的话,就不会难为你呀,就会对你好啊。比如我吧,我就觉得你不错,挺喜欢你,所以想听三国的故事讲给你听。额……要是我不喜欢你的话,就不会给你治剑伤的药,你爹的剑伤不知要多久才好,还有啊,也没人给你讲三国的故事啦,是不是?”
张羽听了,觉得孙小苗的话颇有道理,点点头道:“是的,我有一个结拜大哥,他很喜欢我,还送过我一套《三国志》。”
孙小苗听了,露出欣羡神色,道:“这么好!我就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和人结拜过金兰。真羡慕你,你的结拜大哥真好,还送你喜欢的东西,我要是有一个结拜大哥,能送我一套炼丹的丹灶丹炉,那该多好?你大哥一定是特别好的人,是不?”
张羽道:“听荆道长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江湖上都说他是坏人。确实,我认识他才几天,他就杀了好多人。”
孙小苗听了,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惊掉在地上,冷风直吹到肚子里,仿佛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