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大业九年,炀帝无道,滋生暴虐。
大世之中,妖魔横行,流寇猖獗,天灾人祸并起,民久受其苦。
......
时值秋末,风起渐凉。
本就是这不安生的时代,一到了冬季,天寒地冻,人就活得更艰难了。
若是不幸遇上风雪成灾的天气,缺衣,少食,冻死饿死的人更是茫茫不知多少数。
纵使这几年见多了生灵涂炭的惨象,可念及至此,老和尚净远仍是忍不住长长地道一声——“阿弥陀佛”。
“咕~”
肚皮在叫唤,胃难受的厉害,像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猛地向外扯,牵动着四肢和脑袋一阵阵的疼。
净远扶着黑木杖慢慢坐下来,双手合十,神情虔诚无比。
佛祖在上,弟子净远,修习佛法已有四十八载,若此生能得见真佛,明悟真谛,便不教弟子死于此处。
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劲儿过去。
净远一手揉了揉肚子,一手捏了捏黑木杖上挂着的灰布袋。
灰布袋子是瘪的,什么也没有。
摘下来,翻了个面,确实空的干干净净。
上次化缘得来的面饼子,连半粒渣子都没剩下。
净远两条扫帚眉垂下来,看了看左右。
大道两旁,树叶金黄灿烂,随风摇动,沙沙作响。
美则美矣,可惜却没有果子生在树上。
再远一些,有山。
山里或许还有些野果子。
净远思忖自己这把老骨头,怕是只能给山里的虎狼磨牙。
老和尚把布袋子挂回黑木杖上,持着杖,慢步沿着大道走去。
兴许,前边能有村庄,能有善人,施舍些吃食。
走了一里多,见前路上有一人倒在地上,净远加快了步伐,走到那人身边。
那人已没了鼻息,尸体还没发臭,想来没死多久。
他背后有一道刀伤,看样子是在逃跑时被人狠狠一刀砍死的。
看他穿着打扮,应是哪户富贵人家的护卫。
净远又往前走了一会儿。
只见大道上,一架破损的马车里伸出一只细嫩白净的手,指尖凝着暗红色的血。
在马车周围,有护卫,有侍女,横七竖八,死状凄惨。
尸体三三两两,一直延伸到大道边的林子里。
净远一边寻查是否有人一息尚存,一边往沿着痕迹往林子走去。
尽头,一对身穿华服的年轻夫妇被抹了脖子,靠在树下。
净远和尚颂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乱世尽是苦命人呐!
他坐下来,诵了一段往生咒。
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忽然,耳边响起了啼哭声。
净远闻声寻去。
在一颗枫树下,枫叶堆叠的很厚。
扒开一看,一个粉雕玉琢似的婴孩正哇哇大哭。
净远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我佛慈悲!”
......
青阳县。
一个普通的小县城,人口不过五百来户,如今县里随处可见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至于县里的男人,听闻四方皆有人起义,反抗暴君,便难免冒出些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心思,于是在半年前,一帮汉子商量好了,满怀着热血,一窝蜂地跑去当兵了,至今没有消息。
青阳县,靠山临水,就算世道再苦,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乡里乡亲再相互帮衬些,怎么也是能凑活下去的。
县城东边有一座老旧的大宅子,住的是青阳县的首富。
首富叫王富贵,原是穷苦人家,年轻时候机灵能干,生财有术,攒下了一大笔家业,如今老了,头发掉一半,人也变得安稳起来,就是越发的像个守财奴。
晚饭之后,王富贵关好了里屋的门,从床板底下掀开一块石板,拖出一个木箱子。
箱盖一开,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在透过窗的一点光亮照耀下,亮闪闪的,看得王富贵心里一阵舒坦。
可没一会儿,王富贵又愁苦起来了,侧着头,盯着那些金银上下打量,心里却盘算着这几日的账目,总觉箱子里的宝贝又浅了。
这破日子过得,只出不进呐。
这时,屋外一个大嗓门响起来。
“富贵叔!”
王富贵顿时吓得一哆嗦,赶忙把箱子盖上,可金银珠宝太满,没一下子合上,他就整个人压在箱子盖上。等锁好了,塞回床底下,遮掩好了,再三确认没有破绽,他才气势汹汹地往客堂走去。
“赵家二婶,你怎么又来了,我家可是真没余粮了。”
“看你那抠搜样儿,借你的粮,我赵玉兰还能不还你咋的。”
堂上,赵玉兰双手插着腰,毫不势弱。
“那没事你上别家溜达去。”
王富贵别过脸,没好气道。
“不同你瞎扯,我方才遇到一和尚,抱个娃在化缘,挺可怜的,你家不是拜菩萨的,我就把他领你家来讨口吃的。”
赵玉兰道。
“你还真是好心呐。”
王富贵嘴角抽抽道。
“那和尚人呢?”
“叫你家小环带到厨房去,先喝口粥。”
“那是我家的丫鬟,你凭什么使唤!”
王富贵吹胡子瞪眼道。
赵玉兰喝了口茶,淡淡道:“啊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家的,都是你家的。”
王富贵气得没话说,等了片刻,一个模样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干瘦、一脸悲悯相的老和尚。
老和尚施礼道:“贫僧净远,见过王施主。”
王富贵算是半个信佛之人,回了一礼,问道:“大师父可吃饱了?”
净远道:“多谢施主,几月未曾这样饱过了。”
王富贵好奇道:“大师父,这世道乱成这样,为何不在寺庙潜修,却跑出来吃这种苦头?”
净远言语中透着一股子坚毅道:“贫僧云游人间已有二十八载,为的是参悟佛理,纵使再苦些,也受得住。”
王富贵点点头,他对这样的人向来敬佩。
“大师父,此来可是有事相求?”
“正是。”
净远三言两语将其捡到婴孩之事说与众人听。
王富贵听罢,神色凝重,孩子的凄惨身世固然让人同情,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方面。
听净远和尚所言,像是流寇夺财害命,却不知这帮流寇走了没,若是跑到青阳县里来,那真是大不妙了。
此事还须和县里的几位商量下。
王富贵沉思片刻道:“大师父可是想让我帮忙安置这孩子?”
净远从怀里掏出一块纯金长命锁,递给王富贵,道:“这是在孩子襁褓里塞着的,上面有个‘苏’字,应当是孩子的姓。不知王施主,可曾听闻这一带有姓苏的大户人家?”
王富贵端详着长命锁,啧啧赞叹道:“好东西,雕工纹饰十分精致,不过不是我们这地方的手艺。附近县城姓苏的好人家是有的,但要说这样的长命锁,我们这些小地方的人是用不起的。”
净远有些失望,道:“既然如此,还望施主能帮忙为这孩子寻个人家。”
王富贵面露为难,道:“大师父,你也知道,现今大伙儿都过得不容易,这件事难啊。”
净远听了,轻叹了口气,他也很为难,他一人活的也勉强,要带个孩子,实在不成。
赵玉兰却不乐意了。
“难什么,我养了,那孩子生得那么好看,养大了正好给我孙女当夫婿,不亏。”
王富贵冷冷一哼,道:“口气大得很。你家里就你和你儿媳妇,还有个三岁女娃,怎么养?富贵人家的孩子娇嫩得很,你养得活吗?”
赵玉兰不服气道:“怎么养不活!小环,孩子在哪儿呢?”
丫鬟小环道:“喝了些米汤,在屋里睡着呢。”
赵玉兰拉着小丫鬟的手,道:“走,咱们去看孩子,不跟这冷心肝的人待一块儿。”
王富贵和净远相看无言,各有心事。
没一会儿,后院响起一阵尖叫。
两人赶忙过去,却见小丫鬟小环倒在床边,赵玉兰脸色发白。
“怎么了?”
王富贵急忙问道。
赵玉兰颤声道:“刚才屋里冒出一股黑烟,我只觉得头晕脑胀,清醒过来,就看见孩子就不见了,小环也昏倒了。”
净远审视屋内,嗅到一股腥臭,沉声道:“有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