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考试正常进行。
袁初冬花了一块二毛钱买了一支崭新的钢笔,也不再随身携带草稿纸,过程中再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考试全部结束后,袁初冬把各科情况系统的梳理和总结了一下。
总体感觉还是不错的。
语文考试没的说,数学考试虽然受了些影响但那只是考试的最后半小时,所受影响不算特别大。
英语、物理、化学等科目,也少有出现偏考、难考等与平常学习内容相脱节的现象……
为了最大限度的节省开支,最后一门课程考试完毕,班主任刘勇和政治老师韩晋便组织全体同学,于当天返回了阳新初级中学。
回到学校时已经夜色朦胧。
教室里闹哄哄的,同学们都在忙着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东西并不多。
在中考之前,大部分同学已经把该拿回家的书本都提前拿回去了。除此以外,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辅导资料——语文、数学两门绝对的主课,能够各有一套课外复习资料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而袁初冬则在犹豫着一些东西该不该带走。
课桌的抽屉里,几本装订成册的练习试卷,被他分门别类的摆放着。这些试卷有的已经破破烂烂,全部堆积起来有足有厚厚的一打,上面有他平时费尽心力写上去的各种记录和注解。
现如今初中结业,这些试卷以后还能不能用上?
迟疑过后,袁初冬只挑选了其中的少量试卷塞进书包,剩下的就让周围的农民伯伯以后来教室收走吧,还可以当作废品卖上一两分钱。
整理完抽屉,他把参加中考时随身携带的布包打开,清理里面零零碎碎的杂物——那支不争气的钢笔是不能丢弃的,他打算带回家自己修理一翻,看能不能继续再用……
清理完毕,袁初冬便坐在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周围其他同学忙碌。
三年初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同学们,欢迎大家来到阳新乡初级中学。在这里,你们将度过三年的初中生涯,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学到更多的知识,学有所获、学有所成……”刚进入初中校时,班主任吴泽民老师的话语犹在耳边,让袁初冬怅然若失。
是的,同学们是否学有所成现在还不知道。
但袁初冬知道,如果没有特殊的境况与际遇,这些现在天天见面的同学,他们当中的不少人,再往后可能很难再一次见到了。就算不久之后还有一次回校查看中考分数的机会,可到时能在学校恰好碰到的同学肯定不多。
“再见了亲爱的同学们,一路珍重……”袁初冬从心底里为同学们祝福。
“袁初冬,期待到学校拿分数时,还能够遇见你!”钟华、朱胜勇等平常关系比较要好的同学先后告别。
“初冬,我们也走吧?”张三清把书包斜挎在肩上。
“走吧……”袁初冬环视了一圈教室。
坝上的袁道军、袁俊文、李正良,以及同村的曾建文等人都已收拾妥当。
教室外面,天色越来越昏暗。
班主任刘勇站在教室门口,一边重复宣布着来学校查看中考分数的时间,一边催促着同学们在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之前赶紧回家。
袁初冬、张三清、袁道军等随即快速向教室门口走去。
经过教室门口时,几人不由自主停住脚步,嘴里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刘老师”。
班主任刘勇是一位极负责任的老师。
论年纪,他最多二十六七,比班上大多数的学生也就大上十来岁。
可正是这样一位年轻的老师,担任了初中九级拳头班的班主任。
在担任了拳头班的班主任之后,刘老师把这群半大的学生当成了他的孩子和朋友。为了他们,他倾注了所有的感情——满怀希望,呕心沥血,无怨无悔……
“好,走吧走吧,天就要黑了,赶紧走……”班主任刘勇习惯性的扬了扬手。
“刘老师再见,刘老师再见……”
袁初冬等同学挥手向刘老师告别,转身融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等到班上所有同学都已经离开的时候,他们的班主任刘勇老师,一个人走进空空落落的教室,在讲台上呆呆的坐了两个小时。
在班主任刘老师眼里,这群昔日曾经朝夕相处而又刻苦上进、艰苦朴素的农村孩子,并没有真正离他而去。
……
李袁坝的早晨依然是那么宁静。
中考结束后回到家里的他,第一天早上便睡了一个长长的懒觉。
在睡梦中,他又回到了儿时与小伙伴们终日无所事事,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时光。他梦见与小伙伴黑三、阿伟和阿勇在山坡上刨地瓜,他梦见与大姨家的老七哥一起爬到树上掏鸟窝,他梦到与袁俊文、李正良等高年级的同学正在学校旁边的古井里用小瓶子汲水……
“水?好渴……”
袁初冬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眯糊着眼想要继续睡觉。
但是他是真的渴了……
在床上挨了几分钟,他起身去拿桌子上的水盅。
一口气喝了几大口水,再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
“咕咕咕……,叽叽叽……”房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起床!”
袁初冬穿上衣服,去灶房铁锅里取了两块玉米馍,又盛了一碗米粥,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父亲和母亲都出门去了。
父亲袁林海昨晚就说了今天会下河打鱼,母亲则说要去地里摘棉花。而且父母亲都让袁初冬今天好好在家休息,不用考虑帮忙干活等其他事情……
吃完饭,略感无聊的袁初冬带上房门,打算去袁道军家一趟——好久没找黑三这家伙玩了,但愿他没有上山干活。
院门外,亲手种植的白杨树已经长高;稻田里的水稻正在拼命的拔节;小鱼塘里蓄满了水,偶有一群鱼儿浮出水面,发现有人又一头潜入水中……
迈步走上了田间小路,袁初冬的心情是欢快而愉阅的,他寻思着等找到黑三,还可以再一起去找阿勇。
“呵,是初冬吧?都长这么高了……”
走到半路,袁初冬发现前方旱田里站起一个人远远的跟他搭话。
“那是?”袁初冬一时之间没有认出那人是谁。
旱田里,那人把手里的镰刀放进背篓,搓了搓满是泥土的手,有些自嘲和不好意思的说道:“初冬,我是蛮人啊……”
“蛮人?那一年打伤了柏松伯伯和玉仙婶婶的蛮人,已经出狱了?”袁初冬仔细看去,发现好像真是蛮人。
“初冬,我本来是要过段时间才能从牢子里出来的……后来真心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在牢子里主动接受改造,减了几个月的刑咧……”蛮人摸了摸脑袋,以至头发上粘了不少泥土。
“哦……,蛮人哥你好……”袁初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客气的对蛮人打了招呼。
蛮人随即露出高兴的神情:“初冬,听说你初中毕业了,学习成绩也很好,哥是真替你高兴。哥没有文化,以前是真的犯浑……”
“蛮人哥,浪子回头金不换,过去的事情不要太在意……”袁初冬诚恳的说道。
“好,浪子回头金不换,说得好,不愧是读书人!初冬,你也加油,一定要走出李袁坝!”蛮人握紧拳头做出打气的动作。
“嗯。蛮人哥你也加油……”
短暂的交流,让袁初冬印象深刻,也让他明白了一点——环境,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
一年后,蛮人通过以前的狱友找到门路,带着父母和兄弟几人远赴新疆打工,过上了勤劳致富的生活。
……
三天后,坝上的袁寿福家出事了。
李袁坝的“秀才”,袁寿福家的六小子,袁初冬的小六哥袁俊生,出门打工死了,死于一场飞来横祸——袁俊生打工所在的煤矿,因为矿洞塌方发生安全事故,袁俊生逃避不及,被倾泻而下的煤块当场砸死。
在袁俊生出事的那天,那本刚刚写到一半,时刻揣在他衣服兜里的《李袁坝的春天,随着袁俊生的逝去而永远的留在了煤堆底下……
事故发生后,当袁俊生的遗体被煤矿老板雇人从垮塌的煤堆里刨出来时,已经面目全非。
煤矿老板为了应付了事,只把袁俊生残缺的遗体放在门板上,再在遗体上面罩了一层白布……差人草草送回了李袁坝。
袁寿福捶胸顿足,声声悲嚎。
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哀恸之情催人泪下。
袁俊生的老母亲,耳朵已经彻底失聪的老妇人“寿福家的”,不到一个月便哭瞎了双眼。
两个月后,两位老人因为悲伤过度先后辞世,让人噫吁长叹。
在亲爱的,一辈子没有地位,没有享受过一天清福的二婶下葬那天,袁初冬端着灵牌哀伤的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为这位见证了自己诞生、挽救了自己生命、率先迎接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亲人送行……
那一天,秋风萧瑟。
那一天,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旅行,那么这场旅行的目的何在?
意义何在?
人生如梦,往事如烟,欢乐和悲伤始终同行。
但逝去的终将逝去,对于活着的人,唯有在人生的道路上且行且珍惜,方能不负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