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清,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吗?”小曼微微侧头,目光里藏了几分郑重。
弘清沉凝了一会儿,抬眸:“我想要你年年岁岁安康,生生世世无忧。”陪他度过这与天地共齐的悠悠岁月。
小曼内心猛然一跳,怔怔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为何....为何偏偏是这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她垂眸,躲开他的视线,语气状似埋怨道:“你好歹说一个眼下我就能做到的事吧,你这个...实在太长远了。”
“那你就长久的去帮我实现它。”他语气略重,带着一锤定音的恳切。
小曼内心复杂,她扑入弘清的怀中,眼里的泪终于在低头的那一刻掉落下来,两人紧紧相拥,这次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候的都要小曼更加眷恋,难以割舍。
对不起,弘清。
小曼在心里默默道。
若有来生,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然后陪你走过每一场春花秋月,夏日寒冬。
直到山河落幕。
即使前方有万重险阻,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奔向你。
只希望那无期流年能让我们再相遇。
那时,我一定好好爱你。
轻盈的泪滑落衣间,小曼偷偷扯起袖子擦干眼泪,然后放开弘清:“前面还有好多地方没走呢,我们快点去看看吧!”
弘清没有察觉,随着小曼继续往前走去。
“这里是一个兔子洞,以往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掀开树枝看看,运气好的话可以看见几只小兔子被留在洞里。”小曼掀开几簇丛植,指着一处道。
没有停留多久,小曼又带着弘清往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沟中,“看!这里有一处自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冰凉清透,甘冽清甜,你不是喜欢泡茶吗?用这山泉水泡出来的茶格外的香,你一定要试试!”
弘清随她望去,涓涓细流的泉水自一条小沟渠中流落下来,水势不大,只有小小的一股,拿一竹管来接也需要接上一会儿。
小曼走到渠边,用手耐心捧了一掬水,然后低头将唇对着掌心慢慢吸了两口,眯着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真凉!”
“甜吗?”弘清一边扯出一方手帕一边问她。
“嗯嗯,超甜的!”小曼实在的点了两下头。
弘清勾了下唇,然后低头吻住她,轻轻含了下她的唇瓣,很快撤开,遂评价道:“嗯,是挺甜的。”
小曼被他突然的动作惹得耳尖通红,含着水意的眸子瞪了他一眼,然而这一眼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更加潋滟勾人。
弘清看着她微红的侧脸目光深邃,她往日淡色的唇现在添上了几分嫣红,衬得她整张脸都明艳起来。
她今日气色好像尤其的好,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没生病时的样子,明艳不可方物,像春和景明时万物生长,朝气蓬勃。
弘清拉过她的手,用手帕将她额角冒出的汗细细擦去,“饿了吗?”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她自早上吃过一点东西后中间好几个时辰都未曾进过食,弘清有些担心。
然而小曼却摇了摇头,“现在没什么胃口,再过会儿吧。”
弘清不太放心:“你今日走了许久了,我们先回去歇会儿,明日再陪你来。”
小曼不依,“我一点都不累,你再让我走会,马上就能走完了。”她揪着他的袖子撒娇。
弘清无法,只能依着她。
于是这一走,又走到了将近申时,太阳从鹅黄渐渐变成了明黄。
小曼给弘清介绍完最后一簇山茶花枝后终于撑不住的停下来了,虽然这一路走的很慢,但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勉强。
她额角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双颊酡红,静静的喘着气,怕弘清发现异样,便打发弘清去附近帮她找花,再趁弘清不注意的时候将脸上的汗一把抹干净,然后偷偷调整好呼吸。
等弘清来的时候她已经平复好,只见弘清手中捏着一只极小的花苞向她走来,那花还未开全,只散开了外面的几瓣。
她当时随口一说想看看现在山中还有没有花,没想到,真让他找着了一朵。
弘清把花递到她手中,小曼低头望去,粉色的花鲜嫩娇柔,捏在指尖颤颤巍巍的。
小曼一笑,把花伸到弘清面前,扬起脸娇纵道:“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弘清见小曼骄傲的扬起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我不管,我一定是最好看的”表情,他低声笑了一声,目光宠溺,语气愈发柔和,轻哄道:“嗯,你是最漂亮的。”
听到满意的答案,小曼得意洋洋的收回手,指尖拨弄手中的花瓣,嘴角怡悦地笑:“那就给你一个和最漂亮的我接触的机会,把我背回家吧!”
原来在这等着他,弘清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从前,他也都被她套路习惯了。
他抬手帮她拢紧披风,然后低身稳稳的将她背起。
小曼贴在弘清身后,将脸埋入弘清颈间依恋的蹭了蹭,鼻尖满是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微弱的檀香加上一点清冽的松香,很好闻。
带着一点点温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周身充盈着他的味道,让她只觉很安心,很满足。
要是这条回去的路没有尽头就更好了。
小曼这样想着,渐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浑身的力气好像控制不住的往外泄,她只有紧紧握住拳头,才让手中的花不至于掉落下去...
回去的路上与来时相比显得格外安静,小曼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耳边人呼吸浅浅,弘清只当她是玩了一天太累了。
却不知身后的人脸上渐渐褪去了血色,眸光也愈来愈暗淡。
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正在慢慢衰竭。
地上的枯叶因风而起,山林中只留下萧萧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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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清直接带小曼回到了房间内,小曼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呼吸很轻,想必是已经累极到睡着了。他护着小曼的脖子轻轻将她放到床上,她的左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朵花,弘清目光温和,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指尖带着眷恋。
他瞥见她毫无血色的唇瓣,皱了皱眉,然后执手摸她的脉,脉象很微薄,弘清脸倏地沉了下来。
他立即起身准备去熬药汤来给她服下,走到门口却被身后人叫住了。
她声音很轻,像是轻盈的雨滴跌落屋檐,敲进了他的心里。
“弘清,别走...”
弘清回头,见小曼睁着眸子望着她,眼里不舍。
一瞬间,心仿佛陷进了绒绒春雪中,软的一塌糊涂。
他走到床边,小曼的眼睛始终看着他,一瞬不移。
“乖,我去给你熬药,喝了药再睡。”他轻轻抚了抚她的额角。
小曼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不想喝,我想听你给我念一段经文...随便什么经文都好。”她声音十分轻却坚持道。
目光带着执着和缕缕恳求。
在这样的注视下,弘清静了一瞬,终究点了点头:“好。”
“笃...笃...笃....”
空灵的木鱼声在室内响起,一声一声,透过耳膜,直击心灵最深处。
玲珑白玉的香炉里徐徐沉香烟袅袅升起,缭绕在空气中空蒙寂静。窗外春意阑珊,霞光暮残,赤红的彼岸在光亮中失了真,显得朦胧而缥缈……
小曼躺在床上,微眯着眼看向窗外那株株彼岸花,极其妖艳的颜色,极其奇异的长相,又极其忌讳的民间传说。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
有花不见叶,有叶不见花
生生世世两相隔,永不得长相见。
传说其开在黄泉彼岸,三途河边,是忘川途上唯一的风景,花香可以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是亡者留恋凡尘的最后一道牵念,给亡魂指引与安慰。
待走过黄泉路,踏入忘川河,渡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那前尘往事,管他是郁郁此生还是轰轰烈烈,统归会忘的干干净净。
说来不知是该叹一声可喜还是可悲。
小曼从窗外收回目光,落在正虔诚为她闭目诵经祈祷的弘清身上,他闭着眼的侧脸沉静肃穆,身姿挺拔,气质清冷,遥遥若高山之独立,似不可轻易碰触。
这样一个人,温柔起来像雪花消融,春光暖暖。
如若她的前尘只有他,那要忘记他定是可悲的。
不知她死后是会落入阴曹地府投胎传世还是直接落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若是前者,她希望还能有机会碰见他,忘记了没关系,她相信,不论多少次重逢,她都会被他吸引,然后忍不住主动去靠近他,最后爱上他。
小曼嘴角拂起一抹笑,眸中含着点点碎光,温柔如水,目光凝在弘清身上,再没有移开过。
“复次、曼殊室利!彼药师琉璃光如来得菩提时,由本愿力,观诸有情,遇众病苦瘦挛、干消、黄热等病;或被厌魅、蛊毒所中;或复短命,或时横死;欲是等病苦消除所求愿满。”
“时彼世尊,入三摩地,名曰除灭一切众生苦恼......”
“怛侄阤:唵,鞞杀逝,鞞杀逝,鞞杀社,三没揭帝娑诃。”
“尔时、光中说此咒已,大地震动,放大光明,一切众生病苦皆除,受安隐乐...”
低沉的诵经声阵阵响起,声音字字如钟,仿若敲在耳旁,灌入内心,引人大彻大悟,净得一室安稳。
小曼在这淳淳佛音中缓缓阖上了双眼,握着花的手从腰间无力的垂下了床沿,花轻轻跌落在地,毫无声息。
忽而,窗外大风刮过,枝叶啸啸,漫天光霞褪尽,阴云蔽日。
恰时,弘安寺暮钟敲响,一声一声,贯彻大地。
咚——
咚——
咚——
余音震林,三声而止。
似乎有所察觉,诵经声渐止。弘清手中的木缒倏地停在空中,空灵的木鱼声戛然而止。
他睁开眼,轻轻放下木缒却不知怎地手中忽而不稳,木缒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怔怔地将目光移向床边,小曼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动静,左手垂在床沿,而他摘给她的花静静的躺在地上。
他猛的起身,身下的木鱼被他的动作掀翻,他慢慢朝小曼走过去,一步一步,脚步有些虚浮,神情恍惚,目光有些涣散,眼底竟透着一丝慌乱和害怕。
待走到小曼身边时双唇血色尽失,他拎起小曼垂在床边的手腕,颤抖着指尖摸向她的脉搏,脉上毫无动静,他喉间哽塞,似不敢相信般,手指慌乱的在她腕间不停的寻找脉搏,一番无果后他又跪在床上抱起小曼,探向她颈间的脉,指腹下依旧一片平静。
弘清脸色晦暗无比,抱着小曼的手渐渐缩紧,手背上条条青筋迸发。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这样悄无声息的就离开了他?
为什么他又是这样束手无策!
他早该想到的,她今日这般状态就像人间所说的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他却一点察觉都没有!只能像千年前一样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他而死!
这样万蚁噬骨般的痛苦又让他再尝试一遍!
没有她,这无尽的岁月只是囚困的牢笼,无任何喜乐,只有孤凉。
弘清身体猛地颤抖起来,像是在忍着极大的痛苦,下巴紧绷,额头青筋暴起,额间的佛印一霎时炙烈如火,眸中金瞳乍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渐渐漫上一道道金色的梵文,皮肤似充血般要炸开,竟像是将满身功法全附集于自身经脉上,但经脉受之不起,是要寸寸迸裂!
他竟是想自爆而亡!
窗外,狂风猛烈,呼啸着掀开了窗,书案上的经书被风刮得簌簌地翻动,一张薄纸自书间飘了出来,随着风落在了弘清跟前。
弘清眼光移向那张纸,一片死寂的眼底出现一丝波痕。
那是他的纸,她的字。
他微张指尖,纸条便落在了他手中。
纸间几行飘逸的字写着:此生遇见你,犹如望见繁花盛景,甚欣喜,已然足矣。唯愿来世,与君重逢,永世相依。
霎那间,韶华凝滞,一滴一滴金色的水珠打湿了纸张,模糊了字迹。
原来,佛也有泪吗?
他紧紧攥紧手中的纸,扯出一抹极其艰难的笑,指尖用力到泛白。
怀中的小曼周身突然泛起阵阵强烈的白光,一阵比一阵耀眼,小曼的面容隐在白光中模糊不清,半晌后,白光渐渐熄止,小曼的身体随着白光灰飞湮灭,只留一室空寂。
窗外的朵朵曼殊沙华顷刻间全部凋谢,化作一阵红烟消散在空中。
弘清保持着抱着小曼的姿势,久久不动,神情静的可怕。
可叹人生如梦,梦醒时,谁流尽了泪?谁神魂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