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张公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说道:“好,很好。既然没人瞧见是谁杀人,那么这个楼里面所有人都有嫌疑。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开此楼半步。”
楼内众人面面相觑,个个都摸不清张公成究竟有何意图,但那店小二凄厉的惨叫声让楼内的每个人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桑木偷偷朝邓霖二人打了个眼色,三人也识趣的找了张桌子坐下。桑木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面上写道。
“四品高手,别说话。”
邓霖点了点头,也伸手蘸些茶水,暗暗在桌上比划。
“什么情况,凶手不是在那?”
此刻黑衣人仍静静地站在诗剑台旁,如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脸庞上瞧不出一丝表情,仿佛此间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上面有人。”
桑木双眼微眯,瞧了瞧那黑衣人,又偷瞄了眼张公成。
邓霖和桑榆脸上同时抬头向上瞧去,三人所在的一桌头顶上正是天花板,哪里有半分人影。
桑榆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神色,低声问道:“哪、哪里有人?”
话音刚落,突听烟花间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人在门外沉声喝道:“什么人?”
“在下沈万河,乃是扬州府衙的总捕头,不知是镇御司哪一位大人在此?”
一道语声从烟花间外传来,此人虽身在楼外,但说话时气机洪阔、语音清晰,显然也身负内家真气。
张公成听得门外声响,头也不回,朗声道:“本官镇御司骑都尉张公成,既是扬州府衙的总捕头到了,便进来吧。”
张公成说话时虽看似漫不经心,但声音却如洪钟大吕,震得楼内外众人的耳膜,都隐隐有些发疼。
桑木眉头一皱,见张公成并没注意自己,悄声对邓霖二人说道:“此事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邓霖脸上露出茫然神色。
“烟花间内虽发生血斗,且双方都是江湖人士,按理说此事该由镇御司提审不假。”
桑木捋了捋颌下短须,接着道:“但这镇御司来得也太快了些,连作为地头蛇的扬州府衙都方才得到消息赶来,镇御司却好像早就知道此间要有事发生,你说怪不怪?”
邓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忽而问道:“你刚才说上面有人是什么意思,哪里有人?”
“我是说,那黑衣人上面有人罩着!”
桑木满脸“孺子不可教”的神情,桑榆见邓霖在桑木面前吃瘪,朝着桑木做个个鬼脸,气的桑木直翻白眼。
烟花间外,一众捕快打扮的数人走进楼内,为首的一人紫面短髯,额上一块青胎,脚步轻盈,体态矫健,正是扬州知府麾下总捕头,绰号“青面鬼”的沈万河。
沈万河当一踏进楼内,见到地上半死不活的店小二和满地狼藉,面上仍不动声色,朝着张公成抱拳行礼,说道:“张大人,小人沈万河,不知张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按当朝南齐吏制,镇御司与辖治各地捕快的六扇门相互独立,互不统属。
因此沈万河与张公成间并无统属关系,更何况沈万河久在扬州为官,根基深厚。
强龙不压地头蛇,而沈万河这条地地道道的地头蛇却摆出一副甘从驱策的姿态,这其中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方才二人门内外的一问一答。
一问一答间,自身武功已达五品的沈万河已听出张公成的实力更在自身之上。
张公成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摆了摆手,淡淡道:“沈大人不必客气,此间既有命案,犯案之人虽可能是镇御司登录在册之人,仍需沈大人及麾下兄弟鼎力相助才是。”
沈万河又是微一抱拳,拱手说道:“不敢,却不知死的究竟是何人?”
“华山派弟子,神剑小白龙李玉堂。”
“什么,华山派弟子,北魏的人?”
邓霖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大半月的日子,对于当今世界和江湖也已有所了解。
当今天下正是乱世,魏齐两国南北对峙,庙堂之高的两国互有往来,江湖之远的草莽间多有争斗。
只是近年来,南齐国力式微,牵连着南派武林与北派武林的争斗中也处于下风。
如今华山派弟子在南齐治下身亡,中间处理若稍有不慎,恐怕又将引起一场血雨腥风。
“沈大人,如今该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了吧?”
“张大人放心,这其中轻重缓急,沈某晓得。”
“好!”张公成转过身,伸手在沈万河肩头一拍,目光在楼内一扫,说道:“既然如此,便有劳沈大人将此楼之内所有人都带下来,张某要亲自一一审问,务要找出真凶!”
“是!你们,去将所有人都带下来。”
沈万河对麾下众捕快一声令下,大小捕快立即冲上楼梯,张公成看似漫不经心的补充道。
“所有房间都要仔细搜查,若有可疑之物都要交我过目。”
忽听三楼处一阵哗啦声响,沈万河面色一变,急道:“糟糕,有贼人要破窗而逃。”
急要转身去追,张公成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哈哈笑道:“沈大人放心,跑不掉。”
塔塔,塔塔!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接着一声急促而尖锐的破风声,一声惨呼自窗外远远传来。
过不多时,一名镇御司骑士手中提着一个包裹和一块腰牌,递到张公成面前道:“陈四,司内登记在册八品。这是他身上所有物品。”
张公成接过骑士手中包裹,随意抖落几下,大小十余串翡翠玛瑙,和一小叠数额不等的银票抖落在桌上。
张公成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半月前嘉兴汇源号钱庄被劫案,便是此人做的。”
“是!”
沈万河目光闪动,哈哈笑道:“镇御司麾下各个武功高强,下官今日当真大开眼界。”
张公成也不答话,目光忽然转向一旁坐着的邓霖三人,邓霖心下顿时一寒,桑榆握住他的右手也不自觉加重几分。
张公成径直朝三人所在的一桌走来,大喇喇的在三人面前的空位坐下,目光仍紧紧的盯着邓霖。
邓霖虽被张公成盯的心中发毛,但身为后世之人的他在与心仪女生对视时,都从未露怯低头,此刻仍目光炯炯的回瞪着张公成。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桑木不知从哪冒出的古怪念头,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连忙端起面前的酒壶,朝张公成面前杯中斟酒。
“哎,军爷。小的几个不过是走江湖说书的,楼上那位李大爷剑法高强,小的几个哪有本事杀他。军爷您高抬贵手……”
张公成瞪着邓霖,一双虎目中渐渐泛起一丝杀机,寒声道:“走江湖说书的,哼哼。”
手掌一挥,泛着金属质感的左掌,一记掌刀切在桑木肋下。
咔啦啦几声脆响,桑木整个人应声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旁边的一扇窗户上,也不知断去几根肋骨,是死是活。
“爷爷!”
“老头!”
邓霖与桑榆二人齐声惊呼,桑榆精致的瓜子脸上一串串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帘,大颗大颗的滚落,哭着朝倒在地上的桑木扑去。
邓霖刚要站起身来,张公成的左手已闪电般抓住他的右臂,一阵钻心般的剧痛立时传遍全身。
张公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和三颗金闪闪的门牙,他瞪着邓霖一字一句道:“小子你呢,也是走江湖说书的?”
每说出一个字,手上的力道便加重一分,邓霖只觉右臂的酸筋软骨上仿佛有一把铁箍,在缓缓的收紧、再收紧。
邓霖毕竟两世为人,心中对于死亡已没有前世那般恐惧,更何况此时疼痛难当,恐怕只要一张口便要痛呼出声,索性咬紧牙关,连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剑眉倒竖,双目仍死死的瞪着张公成。
有种!
烟花间内,那一身紫衣的中年人目中露出一丝赞许,就连张公成身后的沈万河也不禁暗暗佩服。
要知这草莽好汉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有种二字。
邓霖此刻被张公成一手制住,虽已痛的后背冷汗直流,脸上肌肉阵阵抽搐,却仍瞪着张公成,休说跪地求饶,就连一声痛哼都未曾发出。
其实外人又哪里知道,邓霖只怕一经开口吐出胸中这口气,便要痛得放声大哭。
眼下邓霖死死憋住一口气,一张脸已渐渐变成猪肝色。桑榆扑到桑木身旁,两只小手费力的将桑木扶起,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梨花带雨,呼道:“爷爷。”
桑木脸色惨白,嘴角旁还渗着一缕鲜血,良久才悠悠睁开双眼,颤巍巍的伸出手掌,拭去桑榆脸上的泪珠,说道:“小榆儿不哭,爷爷、没事。”
接着朝肋下中掌处一摸,又是一阵龇牙咧嘴。“大爷的,下手真狠,断了三根肋骨。”
却说张公成与邓霖二人对视许久,邓霖仍咬牙坚持,张公成目中露出暴虐神色,咬着牙说道:“好小子,硬骨头是吧?本将倒要瞧瞧,是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铁甲硬!”
右手朝前一探,泛着幽暗金属质感的铁手捏住邓霖肩头,待要用力一捏。
突听一人冷冷说道:“李玉堂,是我杀的。”
这声音沙哑、生涩,仿佛每吐一个音节都十分的费力。
说话之人当然是那黑衣少年,他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熊熊火光,他的剑也在发着光。
张公成回头瞧向黑衣少年,语气中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说道:“我知……”
一句话尚未说完,突听啪的一声脆响。
张公成惊愕万分,有些不可置信转过头来瞧着邓霖的右手。
一只洁白如玉的酒壶砸得只剩下小半个碎片,锋利的瓷片划破邓霖的掌心,鲜血一滴一滴的顺着指尖滑落。
大半壶酒则一滴一滴从张公成寒光粼粼的铁甲上滑落。方才张公成转头之际,邓霖竟抄起桌上的酒壶一把砸在张公成的头盔上。
哈哈哈哈哈哈……
张公成突然纵声狂笑起来,烟花间内所有的碗碟酒杯都被这笑声震得轻轻颤动,六名镇御司骑士心中都泛起寒意。
都尉大人每次发出如此的笑声,都是要杀人了啊!
张公成右臂一振,身上的玄血铁甲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右掌五指微曲,掌心真劲含而不发。
整只右臂如同一张拉满的牛角大弓,这一掌只消掌风扫中邓霖一片衣角,掌心内蕴含的澎湃气机立时就能将邓霖心脉击断。
刷!
剑光飞起,夺命三仙连环剑!
黑衣人的剑很快,已逼近五品境界的巅峰。但黑衣人身处诗剑台旁,烟花间第四层,而邓霖却近在张公成面前。
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已瞧不出,黑衣人的剑终究已慢了。张公成这销金断玉的一掌已要落下。
就在此时,银光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