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间外,瘦西湖中,月光皎洁如银盘映在湖水上。
一艘锦帐流苏的画舫荡漾起层层涟漪,悠悠泊在湖面月影中。
司璇半卧在舱内的软榻上,面前一张檀木茶几,茶几上放在四样精致点心和两只银壶。
扬州画舫较寻常江湖渡船虽然稍大,却也比不得陆上高楼般豪奢宽阔。司璇姑娘所在画舫上,只设有两间精巧的小舍。
但仅仅是这小舍两间,方圆不过五六十平的小地方,却是江湖第一造船能手、快网陈小手耗费三月余筑造完成。
其内一桌一凳、一盒一塌无不安置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空间拥挤,也绝没有一丝的空间浪费。
再加上有瘦西湖花魁、黑海棠司璇姑娘香踪在此,扬州城内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一掷千金,想要到这画舫上缠绵一番。
船不在大,有女则香嘛!
此刻,司姑娘正卧于她的香塌之上,手中拿着一柄犀角梳缓缓梳着她那如流云般的秀发,她的脸典雅、秀丽,一双黛眉朦胧如远山,如一泓深潭的眼波落在静静将头倚在她膝盖上的男子。
邓霖忽然浑身一抖,猛然坐直身子,双眼无神的打量起周围,渐渐露出一丝茫然。
“呀,邓公子,你醒啦?”
司璇连忙放下手中角梳,语带关切的问道。
邓霖转头瞧向司璇,但见她云鬓微散,肌肤如雪,身上穿着一件轻纱,隐隐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卸了妆的女人还这么好看,极品啊!
邓霖心中暗赞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下意识朝旁挪了挪,口中说道:“姑娘自重啊,咱不是那随便的人。”
刚一侧过身子,顿觉屁股上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邓霖眉头一皱,这才回忆起自己屁股上貌似还中了一箭,连忙伸手去摸。
谁知这一摸之下,心头又是一惊。
他娘的,谁给小爷换完药连裤子也不穿上?
邓霖虽来自现代,也不是那类传说中母胎单身的社会男青年,但是如此光着屁股,面对一个如花似玉的风尘女子,试问哪个男人还能面不改色。
他急忙拉过一条香衾盖在腿上,将自己白花花的屁股遮的严实,这才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问道:“我、我怎么会在这儿?”
司璇面颊此刻也已一片绯红,伸出一只春葱般的玉手为邓霖倒了杯酒,说道:“公子方才赢比斗,奴家今夜自然就是公子你的人了,这可是公子你在烟花间内亲口说的。”
邓霖一拍脑门,这才想起在烟花间内发生的一切。
却说谢迎南与华服少年在烟花间内以投壶作为赌约,规定谁先将羽箭投入投壶中,便可有司璇作陪。
谁知二人在烟花间大打出手,其中有一枚暗器险些击中桑榆,邓霖以身护妹,自己屁股上却挨了一记弩箭。
邓霖那日先是险些被张公成害了性命,屁股上又无缘无故挨了一箭,心中那个气恼。
热血上头,怒气填胸,捡起身旁那一支半截断箭,却正是谢迎南射出后被华服少年击断的羽箭前端,邓霖挣扎着爬上栏杆,挥手投掷。
说来也是凑巧,华服少年将羽箭击断后,木箭断端无论长度、轻重都跟前世邓霖常玩的飞镖类似,竟是一击即中,直接落入了鹤嘴铜壶当中。
随后弩箭上所喂毒药的毒性发作,邓霖一头栽在地上,人事不知,醒来便已是眼前这一幕。
邓霖一念及此,连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又伸出双手仔细打量指尖,口里喃喃道:“咦,我之前好像中了毒。”
“公子放心,方才那位应公子将解药交给奴家,外敷内服,奴家已为公子解毒。”
实锤了,小爷的裤子就是你这小娘皮脱得!
还外敷内服,你要对小爷负责。
邓霖面色不善的瞧了眼司璇,其实早有些心猿意马。
“公子你余毒未尽,今夜天色已晚,不如且早些休息吧?”
司璇眼波流转,仿佛又给邓霖原本就碧波荡漾的心湖上投入一记重磅炸弹。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原来这他娘的就是江湖呀!
邓霖但觉小腹下一阵火热,稍稍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口渴。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酒杯,指尖却无意间从司璇丰腴的大腿上划过。
一阵冰凉而细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邓霖心头又是一荡,慌忙拿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一股道清冽的酒香沁入心脾,邓霖觉得心神稍定,问道:“却不知与我同行的爷孙二人,现在何处啊?”
司璇轻轻一笑,说道:“公子放心,桑老先生身上有伤,不便远行,也已在烟花间住下。可卿妈妈在岸上陪他,至于桑榆妹妹……”
司璇眼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接着道:“桑榆妹妹非说奴家是什么夜店捡尸人,嚷嚷着也要跟上船来,奴家无法,只好将她安置在前舱小舍中休息。”
邓霖满头黑线,心道桑榆这小姑娘真是让自己给教坏了,以后讲故事在涉及有男女之事的,通通都给马赛克掉。
“邓公子,却不知这夜店是什么地方,捡尸又是如何说法?是门武功吗?”
邓霖顿时大窘,支支吾吾的说道:“没、没什么,她小孩子家胡说八道,司姑娘不必在意。”
见司璇笑而不答,连忙岔开,好奇道:“可卿妈妈,莫非这瘦西湖上,还真有一位秦可卿秦头牌?”
司璇眨了眨一双漂亮的秋水眸子,纤细的手指在邓霖的掌心轻挠数下,笑道:“可卿妈妈就是咱们瘦西湖上百个姐妹的妈妈呀,当年秦妈妈在这扬州城可是艳名远播,还有位公子愿意一掷千金,为她赎身呢。只是后来那位公子不辞而别,秦妈妈舍不得湖上的姐妹,才留了下来。”
邓霖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这位可卿大婶当年一定也如司姑娘般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嘿,桑老头真是好福气呀。”
可卿,大婶?
司璇听到邓霖如此称呼至今仍可说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秦可卿,不禁莞尔一笑,说道:“若是让秦妈妈知道你竟敢这样叫她,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她最不喜有人说她老了。”
此时画舫已荡过湖心,月影婆娑,一艘艘燃着灯火的小船穿梭往来,不时传来阵阵欢声妙语。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邓霖不是什么迁客骚人,前世里最不喜身边的文艺青年一言不合便吟诗作对,认为那不过是男女比例失衡的大环境下、闷骚青年无处发泄的呻吟牢骚罢了。
但今日在无边的湖光月色之下,三杯两盏下肚,又有佳人在侧,邓霖有些飘了。
酒是钓诗勾。
此刻钓上来的这首诗出自李白,是其做客兰陵时所写。邓霖此刻随口吟唱,说实话,他有些想家了。
自从那日桑木将邓霖从沟中救起,至今已有三月有余,邓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会来到这里,来到这意识形态格格不入的世界。
白天自己还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剑封喉,杀人者不仅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还与他做上了朋友?
烟花间内前一刻自己还在忍受右臂那刺骨的疼痛和凛冽的杀机,后一刻就躺在典雅的画舫上,温香软玉满怀?
刀光剑影,杀机四伏,风云突变,窃玉偷香。这真的就是江湖?
邓霖有些怀念那些无忧无虑在操场奔跑的日子,那些吃着泡面在网络上口吐芬芳的日子,那些虽有些辛苦但安定平凡的日子……
如今,他唯一的听众就只有小桑榆,一个不过十二岁的萝莉。最蛋疼的是,即使这句话说出来,只怕所有人都会问,萝莉是啥。
邓霖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着问司璇道:“司姑娘,你孤独吗?你寂寞吗?”
风月场上的老手司璇翻了个白眼,今天这位公子,莫非喜欢云雨之前先共同探讨一下做人的真谛么。
口味,有点特别啊。
司璇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浅浅抿上一口,语气中仿佛也带着些怅然若失,说道:“孤独是什么呢?”
“孤独就是……”
邓霖瞥了眼司璇略微失神的眼睛,说道:“孤独就是一个人吃饭、喝酒看电影,就是说我想静静时,再也没人问你静静是谁,就是你就算真的穿越了,发现自己连一根金手指都没有!”
蓬。
一声轻响,司璇软绵绵的瘫倒在茶几上,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她指着面前的酒杯,说道:“你下药了……”
这位公子,口味真的很独特呢。
司璇意识丧失前一刻,又羞又怒的想着。
“司姑娘,司姑娘?”
邓霖推了推昏倒在桌上的司璇,后者没有什么反应,邓霖心中一紧,只怕自己酒中也被下了毒,正不知所措间,突听舱外一人道:“哥,你在吗?”
是桑榆的声音!
邓霖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找到自己的裤子穿好,蹑手蹑脚的走出舱门。
桑榆正笑吟吟的站在舱门外的甲板上,她的脚下,一名侍女也软软的倒在船上。
“小榆儿,你没事吧?”
邓霖伸手将桑榆拉到自己身后,语气郑重,说道:“这船上有古怪,司姑娘跟这侍女都晕倒了。”
“哥,没事,她俩只是中毒了。”
“什么,中毒?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们中的毒,都是我下的啊。”
桑榆神秘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邓霖奇道:“你下的,什么毒?”
桑榆眨了眨眼睛,说道:“没什么啦,一点点小迷药而已。也就能让她们俩睡到明天中午而已。”
邓霖问道:“你哪来的迷药,为什么要迷晕她们俩?”
桑榆道:“爷爷给我的啊,他说咱们没有钱付账,烟花间也不安全,让咱们趁夜溜走呢。要是她俩醒着,肯定不依,只好先迷晕啦。”
“哥,你不会舍不得那位司姐姐吧?”
桑榆目光里隐隐有杀气。
邓霖连连摆手,忙说道:“哪有哪有,小榆儿说得对,咱们上岸去找老头去。”
说着轻轻将侍女抱入船舱当中,取过木桨来,朝着诗剑台的方向划去。
星河月色,桨声灯影。
桑榆一屁股坐在船头,托着腮,瞧着邓霖一下一下的划着船,不时有船只经过,传来阵阵婉转的曲调。
邓霖只觉胸中块垒尽消,心情一片大好,笑着对桑榆道:“小榆儿,哥唱首歌给你听啊……”
桑榆浑身剧震,哭丧着小脸,问道:“哥,不唱歌,讲故事行不行?”
显然,桑榆曾深受某人的歌喉虐待,至今仍心有余悸。
“哈哈,不行!”
邓霖爽朗一笑,扯着嗓子吼道:“妹妹你坐船头啊,哥哥我划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