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霖掂了掂手上的银簪。
还挺重,以后没钱的时候大可以当了换顿饭吃。
随手收入怀中,再也不看身后应秋荻那杀人般的目光,邓霖径直走出短巷,左右瞧了瞧方向后,朝东而去。
应秋荻斜靠在一堵墙上,头上还盖着一顶破竹笠,也不知邓霖随手从哪里摸来的。
一滴又一滴的雨珠从竹笠边缘滴落,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应秋荻并不讨厌下雨。事实上,她在金陵有一间幽静别苑,就叫静坐听雨轩。只是眼下,一个少女软绵绵地坐在短巷中,她实在已提不起任何兴致。
她此刻虽仍女扮男装,湿漉的衣衫却已将她曼妙的身姿勾勒得动人心魄。
时间一点一滴地度过,应秋荻觉得身上气力渐渐在恢复,那一丝对黑暗的恐惧也慢慢消失,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出手无情的夺命簪,为什么无声无息地便让邓霖接了去?
夜色中,略有锈蚀的破铁片上闪着幽暗的光,表面却是一片光滑,丝毫未见有外力击打的痕迹。
应秋荻知道,这块破铁片是邓霖用来遮挡要害用的。她还知道,若是夺命簪上的机关触发,仅凭这一块铁片,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
江湖中谁能够轻轻松松的接住夺命簪呢?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那就是金陵王家的人,夺命簪既然是种暗器,就有可能落在别人的手上,反过来用它来对付金陵王。
暗器落在别人手上,有时就好像变了心的女人,对谁都是六亲不认的。
所以金陵王家早在打造这种暗器时,就已考虑到这一点。夺命簪纵然能轻松杀掉满天星,却也伤不了任何一个王家的人,哪怕是个只练过一天落地金钱诀的王家人。
想到这里,应秋荻的目光变得愈发冰冷,邓霖非死不可的理由,似乎又多了一个。
……
邓霖趴在短巷对面的一处房檐上,嘴里叼着一根野草。应秋荻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气急败坏地摘下头顶的竹笠,走到一处房檐下,蹭了蹭脚上的泥,径直掠了出去。
邓霖瞧着她远去的背影,懒懒地打了个滚,仰面向上。
一滴滴冰凉的雨滴打在他挺拔的鼻梁上,邓霖坐起身,摇了摇有些沉重的脑袋,沿着扬州城青砖黛瓦,身手愈发矫捷如灵猴。
镇御司骑士的蹄声沉重如闷雷,远远地便能听见,邓霖这一路行来倒也容易躲避,只是今夜注定十分热闹,房檐上不时有往来纵跃的黑影,有得脚步轻盈、落地无声,有得轻功却实在不敢恭维,脚下打滑摔进别人家院子,也不知搅了多少人家的春梦……
邓霖身上没有轻功,但也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身体的把握性极高,健步如飞地在房檐上行走,丝毫不曾失去平衡。
如此行了小半个时辰,始终却也没见到桑木爷孙二人,倒是遇见了几波手持利刃的十二连环坞帮众,各个面沉如水,行色匆匆的模样。
叶谛又寻摸半晌,始终不见人影,想到齐老三曾说起过缠郎散的事,不如向十二连环坞的人打听打听,或许能得到些线索。心下正想着,远远就见一名落单的十二连环坞帮众,身上穿着杏黄色短衫,脚下一瘸一拐地似乎还受了些伤。
邓霖一个翻身从房檐上跳了下来,拦在那人面前,学着老江湖的样子,抱了抱拳说道:“这位兄弟请了。”
那人似乎在被吓了一跳,但回过神来一瞧邓霖模样,脱口而出道:“是你!”
邓霖这时也方才瞧清这人的面目,竟正是之前被他麻翻后剥光衣衫的张堂。
卧槽,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邓霖心头一阵感慨,讪讪一笑说道:“呦,兄台你穿上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这身衣服哪来的?”
说着似是极为熟络地拍了拍张堂的衣衫,张堂心里那个恨啊,一把甩开邓霖拍来的手掌,劈手一记掌刀挥出,直取邓霖面门。
邓霖闪身退开一步,“兄台且住,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张堂手上动作不停,掌影重重连环击出,逼得邓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你偷盗我帮中衣衫,必定有所图谋,给我从实招来。”
邓霖脑海中心念电转,这人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假冒他救出赵紫衣的事,眼珠子一转,忽而大喝一声。
“且住!”
张堂被他冷不丁地喝一声,掌法微微一滞,邓霖借机跳出圈子,不等一口气喘匀,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齐坞主、卫坞主他们都被镇御司杀了,你不想着为他们报仇,还在这跟自己人动手,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王蛋。”
齐老三在十二连环坞中素来威名极盛,张堂此刻骤然听到齐老三的死讯,心中惊疑不定,问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
邓霖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挤出一抹切齿痛恨神色,说道:“这是我亲眼瞧见的,镇御司那个叫张公成的带着十二铁骑,把齐、卫两位坞主困死在破庙里,拿箭射死了。”
接着如此这般、手舞足蹈地将破庙中所听所见一说,只是隐去齐老三暗算卫之如的一节,而改成二人一起被杀。
张堂听得一愣一愣的,邓霖这故事说得七分真、三分假,倒让他心中也有些踌躇起来,半晌后反应过来,问道:“你说了这么多,跟你偷我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邓霖仰天长叹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小弟一心想入十二连环坞,为卫坞主效力,只可惜贵帮收徒甚严。我试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张堂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邓霖几眼,瞧他衣衫褴褛、身手又差,想来加入不了帮派也是情有可原,加上心中关切齐老三的死讯,当即问道:“你说齐坞主已经死了,此事当真不假?”
“万万不敢骗您啊,我是亲眼瞧见的。你不信啊,好,我带你去看看那破庙,都被镇御司射成马蜂窝了。”
说着一把拉起张堂的衣袖,作势要走,张堂只觉右臂上微微一麻,心中大叫不妙,手腕一翻已擒住邓霖右手,但见邓霖指缝中,正夹着一根银光闪闪的小针。
邓霖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张堂的身子却渐渐软了下去,像一只空麻袋般倒在了地上。
邓霖蹲下身来,笑道:“这次的迷药叫做真小人,那意思就是说用这种毒药的人往往都不是君子。一个不是君子的人在问你话时,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骗他。否则……”
接下去的话邓霖并没有说完,因为有时候,未知的恐惧甚至比酷刑更可怕。
张堂已被吓得面如土色,只觉头上昏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睡去,忽觉手臂上一阵剧痛,一柄雪亮的弯刀已插在他的手臂上,插的并不深。
但痛觉已足够让张堂清醒,邓霖接着说道:“等我问完问题,你再睡觉也不迟。”
“好、你要问什么?”
“我要问的只有一件事,十二连环坞有没有抓到一老一少两个说书的?”
“没、没有……”
张堂又有些昏昏欲睡,此刻他的眼皮似有千钧重,邓霖皱了皱眉,随手将插在他右臂上的刀锋一转。
“啊!”一声惨呼传来。
邓霖又问道:“当真没有抓到?”
“真的,真的没有。”
邓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待得张堂昏死过去,这才拔下他臂上的弯刀,插回腰间的刀鞘。
张堂应该没有撒谎,桑木二人应该没有落到十二连环坞手中,只是他们究竟在哪呢?
邓霖想了想,决定在接着朝前找找,举步刚要离开,忽而低头看了看身上又脏又破的衣衫,目光不善地落在昏死过去的张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