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地处南北要冲,历来多有战事。近数十年来南齐和北魏两国不睦,擦枪走火之事时有发生。
因此,扬州里的大商人,不是做绸缎生意的,也是开酒肆店铺的,而是做药材买卖的。无论是混迹在长白山一带的采参药商,还是卖些再寻常不过的金创药材,只要来到扬州城,大多都能够销售一空,赚得个盆满钵满。
邓霖手上拿着的这一张方子,不过林林总总十七种药材,他竟是连续去了七家药材铺,也不过买到了五样。
这倒并非是说药方上的草药异常稀有,而是他每踏入一家店铺,只要将方子递上,对面站着的老板总是会说:“哎呀,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你这方子上写的药材小店都卖完了。”
“卖完了?”
邓霖初时还只道是巧合,谁知连续跑了七家药店都是一无所获,扬州城最大的一家百草堂的老管事,有些为难地跟邓霖说道:
“哎呀,客官你这张方子上写的药材啊,我们百草堂本来都是有的,但说来也奇怪的很,今儿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啊,一位客官就敲开小店的门,把这上面写的十几种药材通通买了个精光。”
“买药材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啊?”邓霖心中有些犯嘀咕,追问道。
老管事瞥了邓霖一眼,笑呵呵地说道:“这天底下买药的人不都是一个样,一个鼻子俩眼,满脸倒霉像。”
邓霖心里暗骂了一声,转身走出药铺。天色放晴,大街小巷上也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不时有一两个担着货物的小贩从门前经过,嘴里边还在吆喝着。
“冰糖葫芦哩,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卖喽。”
……
“欲知江湖深浅,且问吉凶长短。二两银子以告之。”
忽然间,一条灰仆仆的人影从邓霖身前飘过,却是一名邋遢道士。
这道士生得贼眉鼠眼,一张麻脸,颌下蓄着几缕鼠须,身上一件破旧的道袍,背心所绘的阴阳鱼已扯成两半,手上拿着一根短杆,杆上一面破蕃,上书个大字。
阴阳五行,十卦九灵。
这不是那钱难有吗?
邓霖定睛一瞧,果不其然这道士正是那日在怡红快绿外遇见的老骗子钱难有。
多日不见,这老骗子依旧是原来那副德行,一双贼眉鼠眼瞧着就不像善类,偏偏仍要摆出世外高人的模样,大摇大摆、招摇过市。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
如今在江湖上行走的少侠女侠们,各个不是阴阳怪气,就是他娘的背景通天,弄几两银子来花花真是不容易喽。
钱难有从一副馄饨摊子前经过,瞧着又大又香、上面还洒着几粒虾米和香菜的馄饨直流口水。馄饨摊子上,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美滋滋地吃着馄饨。
钱难有抹了抹嘴边的哈喇子,眼珠子一转,理了理腌臜的灰色道袍,一摇三晃地故意从那少年面前经过,看似不经意间瞥了少年一眼,忽而恰到好处的咦了一声。
那少年果然中计,嘴里还含着一只皮薄馅大的馄饨,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疑惑。钱难有瞧着桌上大半碗馄饨,险些一张嘴咬在舌头上,含糊着说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目光呆滞,满嘴流油,不过三日间,必有血光之灾啊。”
少年又扒拉几口馄饨,嘴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满不在乎地问道:“血光之灾,啥叫血光之灾啊?”
钱难有瞧着碗里越来越少的馄饨,感觉心头滴血,眼珠子一转,低声凑到少年耳边,“血光之灾的意思,就是说三日之内,你必定要身上见血。不过你莫慌,我……”
不待钱难有把话说完,那少年突然瞪大了眼睛,瞧着钱难有憨憨问道:“你咋知道我最近晚上爱流鼻血的,俺娘说俺这是肝火太旺,得好好调养。”
钱难有白眼一翻,心道你个小胖子吃这么油的东西,不肝火旺盛才怪,脸上却是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低声对少年道:“贫道所说的血光之灾,乃是一件大事。若是不甚,很可能让你丢了性命。”
钱难有说话故意语声阴森,还带着几分恐吓意味,那少年果然上当,吓得缩了缩脖子,脸色有些发白。
钱难有心中暗笑,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道袍一甩,摆出一副得道高人模样,就等着吓破了胆的少年问他可有解救之法。
谁知那少年嘴唇颤抖,不住喃喃自语“这下坏了,这下坏了”,忽然连汤带馄饨一口气全倒进肚子里,站起身来如丧考妣地奔了出去。
远远地还传来一句话,“糟了,我只剩三天了。还有好多好吃的东西没吃过呢,俺得抓紧时间。”
钱难有那叫一个气呦,险些没一口背过气去,瞧着桌上摆着的连口汤都没剩下的空碗,他又咽了口口水,转身便要离去,就听得一人朗声道:“老板,给我来两碗馄饨。”
声音有些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钱难有回头瞧声音来处瞧出,正巧碰上邓霖投过来笑吟吟的目光。
“钱兄,你好呀。”
邓霖挑了张干净的桌椅坐下,朝钱难有拱了拱手,脸上挂着微笑,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微笑。
钱难有一瞧见邓霖,顿时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就是这么个不仗义的小王蛋,不仅趁人之危,而且连条活路都不给别人留,将他身上辛辛苦苦攒下来的私房钱,一股脑地全搜刮了去。
还有没有点江湖规矩,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盗亦有道?
钱难有是越想越气,目光却在四下里不住打着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消息一向灵通的他,一大早便听说了昨夜十二镇御司骑士被人麻翻在大街上的事迹。
卖馄饨的小贩动作麻利,不多时已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放到邓霖面前,“哎,这位客官您慢用。辣椒、醋和香菜都在这儿,有需要您自个儿加!”
邓霖自竹筒中抽出两根筷子,朝着钱难有笑嘻嘻地说道:“钱兄,何不来尝尝呢?放心,这顿小弟我请。”
“还是算了吧,这馄饨里万一在有个缠郎散什么的,钱某可消受不起。”
“哎,钱兄。这话可就有一点伤人啊,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我下毒害你干嘛?来来来,吃一口。唔,真香啊。”
邓霖说着话,拿起筷子挑起最大的一只馄饨,哧溜一声吸进嘴里,声音之大听得连小贩自己都直咽口水。
钱难有瞧了邓霖半天,目光闪动,慢悠悠地来到邓霖身前坐下,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馄饨,似乎有些意动。
“钱兄,你干嘛呢。吃啊!”
邓霖一边大快朵颐,抬起头见钱难有仍不肯动筷,有些不解。
“我、我要吃你那一碗!”钱难有盯着邓霖面前的那大半碗馄饨。
邓霖张了张嘴,“这个,你不嫌弃是我吃过的?”
“不嫌弃。”钱难有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好!”邓霖一拍桌子,将自己吃过的那碗推到钱难有面前,自己则拿过没吃过的那一碗,继续埋头大吃。
钱难有见邓霖吃的痛快,肚子里早唱起了空城计,一咬牙抽出筷子,埋头就朝嘴里扒拉。
两只馄饨刚刚下了肚,钱难有只觉对面的邓霖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抬头看时,只见邓霖正笑眯眯地宛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钱兄,这馄饨的味道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