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被雨水洗刷过后,树木散发着水汽和木料香味,阳光照在叶尖的水珠上折射出耀目白光。湿润的泥土里菌菇因为迅速生长而发出一阵砰砰的声音,似有小童在拍打胀气的肚皮。一滴水从高处的叶片滴下,滚落在低处的叶尖上,它和原本就在叶尖的水珠交汇,最终变成一颗更大的水滴从叶尖滴下。
这滴水刚巧落在了某只叫声非常高亢的鸟的头上。东波鸟被水滴打醒了,经过一整夜才干燥下来的毛湿掉了一小块,塌进了蓬松的羽毛里面。
“咕啾啾啾啾——”
“咕啾啾啾——”
“咕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焚青雨被吵醒。她刚刚正梦到自己逃过了姑母的惩罚,结果姑母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咕啾啾”声音,吓得她一抖从萧山的青雁峰摔了下去。
刚刚坐起,密密麻麻的水滴就以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落了她满头满脸。不用猜,光听声音焚青雨就知道是那只东波鸟正在自己头顶的树叶里面乱飞。它显然还小,学飞学的并不好,起起落落得把几层叶片上的水珠全部抖了下来。
焚青雨努力了好久才压下自己脑子里不停翻滚的“这只鸟真是个祸害,烤了吃算了。”的念头。
“谢谢你帮我洗脸。”焚青雨冲着头顶咬牙切齿。
等到东波鸟叫声停止后,焚青雨发现周围好像安静的过头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面那张藤床已经空了,上面只放着一只精巧的木质盒子。
焚青雨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盒子上放着一张纸,纸边有淡淡的烫金,看起来像是仙家下帖时用的纸。纸上大书六字:
都是你的,不谢。
打开纸下的盒子——七聚斋的玫瑰酥饼是温热的,白瓷小碗里盛着的酥酪更是腾腾地冒着热气。
焚青雨:“······”
她的救命稻草没了,没了!
贪睡害死猫,这根稻草昨日果然是在装弱。
按常理说,骗人的高手撒谎总要演出八分的真,骗人的生手五分。
——而玄天释只演出了两分的真,全身都是破绽,偏破绽太多倒混淆了视听,有了九分的可信。她真是脑子进了酥酪,居然信了能引月牵星的人会破不了一个小仙障。
大仙一进一出就为了买个早点,焚青雨有些悔恨自己没有一大早起来去抱一抱大腿。
“咕啾。”
东波鸟难得短促低沉地叫了一声,她自其中听出了淡淡的嘲讽。她看着东波鸟道:“像你这么大的鸟,裹了泥烤一烤,若是用法术来烤,香味能从萧山山脚一直飘到长老峰呢。”
东波鸟:“咕啾啾。”
东波鸟并不理会焚青雨的威胁,从高处飞到了焚青雨面前的低枝。它转过身,臀部对着焚青雨,摇了摇尾巴,非常欠揍,还是抓起来烤了吧。
得意忘形的鸟优哉游哉地蹦跶,焚青雨的魔爪已经放在了它身后半尺处。
东波鸟继续蹦跶,她的手继续靠近。
她逮鸟逮地专注,没注意到何时身边竟出现了个人。
东波鸟继续蹦跶,她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它的尾巴。
东波鸟蹦跶地越发嘚瑟,焚青雨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深。而后,焚青雨迅速出手。抓到了——
焚青雨愣住了。
——在她手中握着的,并不是毛茸茸的东波鸟,而是一个少女纤细的手腕。
少女的手纤长光洁,白嫩细腻,似凝脂玉。
“我的手腕是不是很好摸啊。”
少女的声音像是清甜的甘泉,说出的话却让焚青雨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
当然,她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急忙松手。
“你不摸了吗?难道不好摸吗?不应该啊······”见到焚青雨松手,少女似乎很意外,还收回自己的手摸了摸。
少女的语气极其真诚,焚青雨被问的憋出一口老血。怀着“看看这语出惊人的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态度的焚青雨抬头。
少女温润的眼眸望着焚青雨,眼神看起来极其单纯。
若说玄天释给人的感觉是清冷如皓月的话,那么这个女孩子就只能用另一个词来形容——明媚如骄阳。自打进了百禄山,这已经是她生平所遇到的第二个惊为天人的美人了。
百禄山这地方当真是艳遇的圣地。这地方艳遇的美人都当真是极品的,除了天上遥不可及的日月,用世间其它的东西来作比,都是对美人的一种轻视和亵渎。若非这仙障实在幺蛾子了些,焚青雨绝对要拉着辟珩掌门来这里守株待美人。
哦不对,十年前她见过了辟珩掌门的姘头,苏衷和兮湍那两个千年单身狗才更适合来守山待美人。
眼前的美人眉眼弯弯眼角含笑,自我介绍道:“我叫落饶。”
东波鸟乖巧地站在少女的肩上,随着落饶自我介绍,这只鸟冲着焚青雨弯了下脖子,似乎在表示友好。
美人配仙鸟,分外养眼。焚青雨感觉自己的视野都敞亮了起来。她捏着下巴,满眼欣赏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焚青雨。”
“咕咯咯咯咯咯······”
美人落饶没有什么反应,东波鸟先叫了起来。其声音高低错落,充满嘲讽。落饶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东波鸟,那鸟立刻又弯着脖子示好。
美人落饶歉意地笑笑,道:“它野生野长的,没见过世面。”
美人说什么总是不好让人反驳的,焚青雨笑了笑,虽然她原本也并没有打算理会那只幺蛾子鸟。玄天释昨日说东波鸟虽笨,却是通着灵性的,察言观色是极擅长的。
美人捋了捋东波鸟的尾巴毛,似是想起了什么:“你这名字当真有些意味······”
焚青雨被这句话说懵了。她这名字,搁凡人里古怪的很,放到仙家又土的紧,这么些年倒是头一次有人夸她的名字有意味。她洗耳恭听美人继续解说她的名字。
美人眨眨眼睛:“有人同我讲过,青雨是天地的浩劫,你这名字既然是要焚了青雨,想来是饱含世间大爱的,你取这么个名字,难道是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焚青雨:“······”
她嫌弃自个名字好些年,原来这名字这般有爱吗?她姑母对她这般寄予厚望?
落饶很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眼光却落到了藤床上的盒子上。焚青雨明明白白地见着,这美人咽了一下口水······
焚青雨将盒子捧了过来,递到落饶眼前,落饶并略显不好意思地拿起了酥酪。自然,这个不好意思是焚青雨自作多情,落饶只是不知道应该先吃哪一样才犹疑了片刻。
美人吃地脸鼓鼓的,有些像松鼠。松鼠边吃边发问:“青雨姐姐是住在这里的吗?”
焚青雨继续欣赏美人,答道:“不是,我家在萧山。”
她觉得落饶像是仙家的人,瞧这单纯的性子,应当是被宠着护着长大的,身世上可能与她有些相似,是哪家掌门或者长老的女儿。
“萧山啊······”落饶一副了然的样子。
焚青雨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却听鼓着脸的落饶接着道:
“那是哪里?”
焚青雨噎了一下,对少女的断句方式有点不太适应。
“你是仙家的人吗?”焚青雨以问代答,随即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蠢。以萧山的名气,仙家之人不知道的可能性委实太低。
果然——
“我不是。”少女否认了。
焚青雨拽到新稻草的小火苗灭了。这美人看起来同她一样,也是迷失在百禄山的一员凡人。但瞧这美人一身的水蓝色长裙,也不晓得她是怎样走到这个地方的。
那一边的美人续着刚才的话,想要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
美人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眉头微蹙:“恒乐说我是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焚青雨:“······”这话她应该怎么接?
东波鸟用翅膀捂着脸,在落饶的肩上蹲坐着。
落饶很认真地在想自己是“什么”。她要么是仙,要么是修行者,要么便是凡人。焚青雨认为她是凡人的可能性更大些,尽管她的容颜更像是九天之上云宫之中众星捧月的仙君。
美人且继续纠结着,焚青雨觉得还是先将自己的话讲完比较好,便道:
“百禄山是仙家之地,其仙障非常复杂。恐怕你一时是出不去的。不过不用担心······”
焚青雨尚未说完,落饶便从纠结中回了神,白皙的手指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
“为什么出不去啊?你睡觉的时候我就来过了,可是它也在睡,我就去那边的集镇上吃了两碗冰粉。”
落饶的眼神天真似婴孩,充满好奇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