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锦把对关于许茹的所有推论说完后，沈修望着她，女孩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苏警官，辛苦了。”

沈修冲着苏茶锦点点头，侧身，给苏茶锦让出通向许茹审讯室的路。不论吴学义说的是真是假，许茹都是突破口。而一旦吴学义说的是真，那么，在证据全部被毁的境况下，对许茹的审讯就成了关键。

苏茶锦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和许茹对视，平静而又淡漠。

苏茶锦坐下将相框推向许茹。

“你的女儿吗？”

许茹也许也想过无数句开场白，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再看见苏茶锦推过来的相框，许茹的神情一下变得怪异却又不由自主伸手摸上相框中的小女孩。

抚摸着相框，一下一下，许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起来，呼吸都慢了起来。苏茶锦望着坐在对面的女人，她看见了一个充满了爱意的妈妈。

“许女士，是你杀了吴学良吗？”

苏茶锦开口打断了这温情的一瞬间，许茹放在相框上的手，不置可否地抖了一下，许茹抬头望了望苏茶锦，没有说话。

“吴学良有猥亵女童的罪行，而且为了防止罪行暴露，他还借着孩子对他的信任，参与拐卖儿童。你发现她对恬恬的伤害后，计划并且杀害了他。”

苏茶锦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更不是反问，她也在赌，她清楚许茹知道警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她的罪，如果许茹不承认，单凭吴学义的指控，这一切根本无法定罪。她只能突破许茹的心理防线，在许茹失控的时候，找到蛛丝马迹。

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有压抑的愤怒，但那愤怒却更多的被一种悲伤所覆盖。

“我每天都要做梦，梦到恬恬，她在梦里哭，她说，妈妈，你快来救救我。妈妈，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一闭上眼，全都是...”

说到这儿，许茹的眼睛有些红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压抑住那夜夜袭来的悲痛。

“是，我杀了吴学良。根本没有什么肥耳，这都是我，在没能杀掉吴学义后，为了找到替罪羊，教吴学义的。警方破案不是都要讲证据吗？我这一切谋划，完美吗？”

“完美！那你为什么还要自首？”

“你想知道我原本的计划吗？”

许茹问完后，没等苏茶锦回答，嘲讽地笑了笑，继续开口。

“所有证据都指向他吴学义，他自首，警方结案。而到那时，我已经在国外了，等到媒体报道后，我再将吴学良和吴学义所做的这一切，发给国内的媒体，让你们警方的脸被狠狠踩在地上。”

苏茶锦皱了皱眉，不是因为许茹的计划，而是她从中感受到的许茹对警方的憎恶和不信任。

还有许茹话中说的，发给国内媒体，要发的是什么？只是许茹的陈述吗？光凭她的话，不值得取信大众。那么一定还有其他斩钉截铁的证据，暗室照片？苏茶锦却直觉觉得不应该是，许茹对范恬恬的爱，她又如何能够忍受女儿死后被世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所再次记起。短短的时间，苏茶锦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却又一个个被摒弃掉。既然想不出答案，那就直接问制造问题的人好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吴学良做过的这一切？”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既然想公之于众，现在又何必遮掩。”

“你不一样。”

没头没脑的，许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苏茶锦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计划很完美，很完美。警方应该找不出破绽，但是你发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三年前，不是你。”

苏茶锦皱了皱眉，望着许茹。三年前...她不知道许茹究竟想说什么。转瞬间，苏茶锦突然想起，关于许茹的信息，范恬恬就是三年前走丢的。

“三年前...范恬恬走丢...”

“没错！三年前，恬恬走丢。我去报案，警方说找不到，他们根本就没有仔细找。如果他们像你一样，我的恬恬也许，也许就回家了。”

“孩童走失，线索极其庞大，如果错过最佳时间，警方找不到，也不能算作失职。你应该要相信，警方也在用心，也想把孩子找回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把我的孩子放在心上，对他们来说，每天都有人死，有孩子丢失，他们...”

苏茶锦看见许茹的歇斯底里，却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话题之下。

“我这么完美的计划，这么久的筹划，你还是抓到了我，为什么...我的孩子，却——”

“对你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但是以恶制恶，这本身就是错。你既然发现了吴学良的罪行，你应该选择报警，而不是私自裁决。”

“呵，报警？吴学良和吴学义他们的背景，我说的话，谁信？”

“你应该相信警方的公正和司法的公平。”

“我信啊，我曾经的相信，葬送了我女儿。她是那么小，我从小教她相信警察，敬爱老师，我告诉她要善良，结果呢？却忘了跟她说，这个世界有禽兽，有恶魔，有时候，她生活的地方就是地狱。”

许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苏茶锦望着面前这个女人，心中终究还是有些不忍，摸了摸身上，拿出张纸递给了许茹。

有的时候，爱得太深，就容易迷失方向。

“你认识马芬蓝吗？”

稍微平静下来的许茹在听见苏茶锦开口的一瞬间，握着纸巾的手不自觉捏紧。

“认识，查吴学义的时候，自然查到她了。”

“她有参与吴学义和吴学良这些勾当吗？”

“她不知情，她应该都不清楚。我去找吴学义的时候，吴学义都是支开了马芬蓝。”

苏茶锦看得出来，许茹在提到马芬蓝之后的局促。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吴学义，就算不迁怒于恨，许茹也应该是对马芬蓝没有好感的，但是许茹的话，开头就是不知情，从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马芬蓝脱罪。

门开了。苏茶锦下意识转身，沈修逆着光大跨步走了进来，冲苏茶锦笑了笑，在苏茶锦身旁坐下，望着许茹开口。

“那你和马芬蓝，熟吗”

“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我们当然不熟。”

“哦？那怎么马芬蓝说，她和你挺熟的啊？”

沈修把手搭在桌子上，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许茹，让人没来得觉得压迫。

对面的许茹愣了一秒，下一刻，她猛地摇头。

“这不可能，她根本不认识我，她怎么可能跟你说这个。”

坐在一旁的苏茶锦有些猜到了，沈修可能在挖坑，但是许茹没有跳。

审讯到这儿有些僵持，沈修自顾自低了低头，随即冲着身旁的苏茶锦点了点头。

“是吗？那我再过去审审马芬蓝。许茹，你如果老实交代一切，还有机会减刑。别让我发现你在撒谎。”

沈修说完，起身离开。苏茶锦见状，看了看对面的许茹，不一会儿也跟着起身，离开审讯室。

刚打开门，就看见了门口的阿彪和沈修，苏茶锦让阿彪进去，继续案情细节核查，她和沈修面对面留在了审讯室门口。

沈修知道她的疑惑，直接开口解释。

“马芬蓝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在炸许茹而已。

范恬恬三年前失踪，我让外卖查了许茹这三年的究竟在干什么，也问了许茹的前夫。许茹前两年都没放弃寻找范恬恬，而且持续在接受精神治疗。直到一年前，许茹突然没有理由地停了精神治疗，而且没有告知任何人，卖了房子，换了手机号，从此和过去割断了所有联系，然后在六个月前，去天福御园租了别墅。

她为什么突然做出了巨大的改变？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发现了吴学良和吴学义对她女儿所做的事。她怎么突然发现的？而且之后她实施一系列计划，谨慎周密，我怀疑，不是她一个人做的。”

“你怀疑，是马芬蓝帮她？可是，这理由说不通，马芬蓝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对付自己的情人？而且根据目前掌握的线索，马芬蓝和吴学义之间的关系挺好的。”

“恩，这点我也没想通，但是这个案子环太多了，局中局，我只能把所有的设想都尝试一遍。”

审讯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等到苏茶锦再次从许茹那里出来，天已经暗了。通过吴学义和许茹的口供，这个案子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幸福之家幼儿园最近的那出幼童遗失案，不是吴学义和吴学良所为，纯粹是意外。也根本没有什么肥耳，那都是许茹策划的替罪人。

外卖也通过国际刑警的支持，查到了肥耳在缅甸的踪迹，他这三个月内都没有离开过缅甸，更不用说来到A市，刺伤吴学义了。

吴学义和许茹的口供都没有提到马芬蓝的参与，对于马芬蓝的询问也很流畅，她很冷静，冷静过了头。沈修能够察觉到她有问题，但是没有证据。还是那个让人抓狂的问题，没有证据。

而沈修他们也必须要释放她。

“算了，先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

沈修拍拍阿彪的肩膀，冲着苏茶锦和外卖一同说道。

“老大，咱吃什么好的？”

“等会儿就知道了。”

两分钟后，四个人围坐在办公桌上，每人面前一桶热腾腾的泡面，阿彪和沈修似乎饿坏了，两人不顾烫，大口把面往嘴里塞，而另一边的苏茶锦却挑了一小撮，还没放到嘴边却又丢回塑料桶里。

“还有一个地方我始终想不通，许茹和吴学义都不知道张承志信佛，许茹和吴学义更不认识沈宸，那张承志接近沈宸，究竟是为什么？这个案子和沈宸有什么关系？”

苏茶锦望着沈修，期盼沈修能够有一个答案，沈修将苏茶锦面前的面桶往苏茶锦前面推了推。

“先吃饭！”

面桶冒着热气，徐徐飘在苏茶锦的脸上，却更让苏茶锦显得面色苍白。苏茶锦还是没有动叉子的表现，沈修只能叹口气，吞下嘴里的面条。

“你这个问题，我也没想清楚。但是我知道，苏警官，你如果再不吃面，你脸色可能会吓死人。”

苏茶锦其实并没有胃口，一直的奔波，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飞速转动的大脑，这些大大消耗了她的能量，但是她却似乎饿过了头，她感觉不到饥饿，只感觉到后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口。

但是她知道沈修的话没有错，她不得不强迫自己把面往嘴里灌。

“有没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两个案子？张承志不属于吴学义那边，也不属于许茹那边，他属于另一边我们不知道的存在，只是刚好在吴学良这个案子中有交叉了。”

外卖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大，却带着一丝怀疑，但是却引得苏茶锦心中一惊。真的有这个背后第三双手存在吗？

“阿彪，你给医院的同僚打个电话，问一下，张承志的情况怎么样。张承志一旦醒过来，马上让他们联系我们。”

外卖的猜想太过大胆了，但是如果是真的呢？那背后的第三双手，究竟是谁？他和沈宸有什么恩怨？沈修绝不允许，沈宸再遭遇曾经的伤害。

“老大，医院那边说张承志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但是也随时可能没了。很危险。”

外卖：“那只能看天了，老天站在哪边。”

沈修：“比起老天爷，我更相信自己，毕竟老天爷可能在睡觉，而我还清醒。”

沈修冲着阿彪笑了笑，起身出去拨了通电话。

苏茶锦还在座位上想着外卖的话，背后的这个人会不会是给自己寄信那个人，他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修的电话很快，苏茶锦还没把思路理清，沈修就回到了办公室。

“老大，你干嘛去了？”

“做一个纨绔子弟该做的事去了。”

“啥？”

苏茶锦听到这儿却没忍住，笑了下。

沈修看见苏茶锦的笑，那一瞬间，心似乎暂停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把目光移到阿彪的身上，敲了敲阿彪的肩膀，用一种官僚作风的语气开口。

沈修：“市里脑科最权威的医生，前几天去美国参加学术研讨会，今天下午刚回来。我刚打电话，让他去张承志病房里了。”

阿彪：“那张承志能醒过来了？！”

苏茶锦：“那是医生，不是神仙。”

沈修：“看人苏警官的觉悟。再看看你，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思想的患者，医患矛盾才这么激烈。”

阿彪：“哦，我反省。”

阿彪很乖巧地低下头，一个猛虎大汉，此时的表情，让苏茶锦有些起鸡皮疙瘩地想笑。

“老大，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等！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只能看老天爷了。”

老天爷可能正好睡醒，听到了阿彪他们的祈祷，在释放时间还没到，苏茶锦刚把细节整合完毕后，沈修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病人暂时清醒了，但是心率和血压这些都极其不稳定。要问得什么抓紧，不要刺激到病人就好。”

听到医院那边的回复，沈修马上将手机录音，打开免提。苏茶锦他们三人瞬间围成一团，四人紧紧盯着目前的手机。

“张承志，我是负责你案件的刑警。吴学义已经被抓了，你不要有顾虑。我现在问你问题，能听清楚吗？”

电话那边没有传来回答，只有沉重的喘息声。

“他点头了。”

在一旁拿手机的医生代替张承志回复了沈修。

“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故意接近沈宸？”

电话那边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更重，却始终没有答案。

“到底是谁？！”

苏茶锦有些按捺不住，冲着手机压低声音吼了一句。

“马——马——fu——”

电话那边传来张承志似乎濒临死亡的短暂回应，却没能等到他把话讲完，电话那头一阵马乱兵慌。

“没心跳了，快！抢救！”

电话就此挂断。

张承志的回答只有一个姓，和一个没能表达完的音节。

而芬的音节前面发音也是‘f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