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皇帝忽然轻笑一声。
因为此刻,他竟然想起了严风对他说过的话。
臣宁愿死的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死于陛下之手,也算为国为民。
自他记事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的话给他留下过如此深刻的印象,而在这时候,死去的严风和跪在地上的马充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皇帝忽然意识到,这二人根本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的君子,而另一个,则是极端的小人。
他面上带着笑意,却目光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马充。
“马爱卿这样说,朕很不开心。”
“陛下明鉴!严风意图犯上,蓄谋已久。在边关,他更是妄图瓦解士族,将小儿拉入寒门势力中,其心可诛,臣所言,字字属实啊!”
“爱卿何意?”皇帝冷冷的说,“难道,爱卿是因为朕赐死了严将军,所以就在此胡乱抹黑他么?”
马充连忙否认道:“臣绝无此意,臣的忠心陛下应该很清楚啊!”
此言一出,皇帝的面色瞬间由阴转晴,他抬抬手,示意马充起身。
“爱卿的忠心朕自然清楚,而且,朕还承诺过一定会提拔令公子。只是不想,他竟然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马充不敢言语,默默地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可是,据朕所知,马公子是和严小姐两情相悦的,是因为爱卿你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马公子才一气之下和你断绝了来往,带着严小姐离开了。”
皇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又笑道:“这是爱卿你的错,为何偏要强词夺理,把一切的罪过都安到严将军身上呢?”
马充忙答道:“是臣的错,臣知罪,臣知罪!”
皇帝摇头叹息道:“今日,爱卿的表现令朕很是失望。”
“臣不该,臣不该。”
“罢了,爱卿且退下吧。”
马充走后,皇帝嘲讽一笑。
“笑话,以为替朕谋划了一次,就从此成了朕的心腹么?真是异想天开!”
皇帝清醒的知道,杀君子,留小人,都是他自己的决定。
并且他很清楚,即便他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也绝对不会后悔。
他是君王,他走的路,错的也是对的。
马充走在路上,忽然想起马晨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陛下杀的了严将军,就动得了您!
“我这是怎么了?”马充心中慌乱,又想起方才陛下对他的态度,忍不住一阵后怕。
不!陛下不会这么绝情的,他无力的安慰自己。
……
经过一个多月的路程,李轩和杜约的信终于跋山涉水,最终到达了小镇。
“这,怎么会?”杜文礼红着眼眶说,“他才刚刚打退了蒙古啊!”
温彦颤抖着声音说:“子轩的猜测是真的,皇帝,真是一刻也不耽搁!”
杜卓叹息道:“人都杀了,要虚名又有什么用呢?”
“有大大的用处!”温彦冷笑着说,“即便蒙蔽不了天下人,也能拿来蒙蔽自己。”
杜文礼只是默默地摇头。
“父亲,你别气坏了身体,为了那昏君不值得。”杜卓担心上次的情况重演,立刻上前把他扶到了房间里。
等他回来时,温彦正仔细的又看了一遍李轩的信。
杜卓问他:“不是看完了?”
“我,只是有些难以置信,严将军临终之前,竟然把女儿托付给了马晨。”温彦沉思了一会儿,又说,“那马晨究竟是何等人物,能得到严将军如此信任?”
“慢着,这个名字我可记着呢,他不是你们说的,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人吗?”杜卓疑惑的问,“这种人怎么能得到严将军的另眼相看?”
“从前,马晨的确只会纸上谈兵,但也许他身上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优点,又也许,在边关的那段日子,严将军已经把他锻炼成真正的军人了!”
杜卓惊讶的说:“这我还真是没有想到。”
温彦又说:“而且,这个时候,他已经带着严小姐离开京都了。”
“真真是有魄力有胆识啊!”杜卓叹息道,“我还以为他和他爹一样也是个小人。”
温彦淡笑道:“那一日我们气急了,自然不会对他口下留情。而今看来,是非善恶岂可一概而论?看看眼下这乌烟瘴气的朝廷,马晨能有此情义带严小姐离京,勉强也算是一点安慰吧。”
“不过,不知这件事严将军的两位公子是否已经得知了。”
西北边关。
与此同时,严烈和严昭也收到了薛逸的来信。
严烈目眦欲裂,“皇帝好狠的心!”
“大哥,如今我们远在边关,如何父亲坟前祭拜呀!”
严烈抱住弟弟,眼眶通红的说:“二弟,挺住!怀谷说了,妹妹还好好的呢。”
严昭沉声说:“没想到那马晨也是条真汉子,他竟然为了妹妹和家族断绝了关系。这一次真要谢谢他,否则妹妹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严烈拍拍他的肩膀,说:“没错,马晨算是救了妹妹一命。只要妹妹活着,我们兄妹三人就总有团聚的一天!”
严昭点点头,又说:“大哥,我不甘心,父亲被那昏君杀死,你我二人却还要为他守着边关,不能回京祭拜,父亲也不许我们起兵造反,难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吗?”
严烈摇摇头,说:“不,阿昭,我们不造反,并不代表别人也安分。如今朝廷就只剩个空壳子了,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强敌环伺,用不了多久,那昏君就撑不下去了。你我只需要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大哥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们就耐心等着。”
严烈又说:“怀谷和父亲的一众旧部还在京都,倘若真的到了时机,我们里应外合,再寻明主,亦是造福百姓,重新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想来父亲也会高兴的。”
“是啊,父亲这一生将黎民百姓的安危当做第一等大事,从小他就这样教导我们,又有谁会想到,父亲竟会遇到这样的昏君呢?”
“也许就像父亲说的,这是天命吧。”
这世上,又有哪个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