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掌柜顾不上其他,赶紧登门看个究竟。此际听柳老板的话,惊呼道:“什么?是练公子自家仿的高丽纸?”宝晋堂虽以装裱为主,但他家曾重现南唐的“澄心堂纸”而闻名一时,近年来因高丽纸的衰落,亦想趁机仿出高丽纸以攫取其中的利润。只是一直未曾成功。年前传出消息,高丽纸的用料并非先人所载,大有出入。祝老夫人才摸到些边,练家的仿纸就横空出世。
他不可思议的审视着铺在案上展示的雪锦般的纸上,颜色、厚度,着墨度,无一不昭示着纸质的不俗。他心肝噗噗直跳,咽了口口水问:“别唬我啊。这难道不是上贡的高丽纸?”
全宏笑道:“上贡的高丽纸,咱家也舍不得买百送十啊。”
肖掌柜登时面露钦佩之色:“久闻练公子才干卓绝,今日见这高丽纸,方知所言不虚!”
南京的同行顿时与有荣焉,纷纷赞道:“那是。白棠的才干,无人能出其左右!”
肖掌柜笑容微僵:这话未免夸过头了啊。可是看着诸人心悦诚服的脸,还是违心的含笑别过头。心中急思对策。不行,这事要尽快通知老夫人才行!
他默默的掏出十两银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当着大伙的面,买了一扣高丽纸回转宝晋楼。
白棠看在眼中,不禁失笑。肖掌柜是想买回去揣磨研究?
柳老板与诸同行面面相觑:难怪人家宝晋堂能作大,这脸皮,啧啧!
肖掌柜紧赶慢赶到祝宅寻老夫人。下车时,只见自家两个小少爷正哼赤哼赤的绕着宅子跑步。
只是跑几步,便要停下,东倒西歪的歇一会,还有五六个奴仆围着他们,递茶送水,擦着压根没见着的汗,口里还一阵阵的唤着:“少爷辛苦了啊。”
“少爷,您看,这柱香就快到底了!咱们再跑一圈!就一圈!”
兄弟俩于是悠然起身,再度围着墙根散起步来……
肖掌柜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是老夫人口中说的锻炼体魄?!
也是,坚持散步也有好处……
肖掌柜刚进花厅,祝老夫人爽朗的笑声已经响起:“肖掌柜。什么急事让你现在来寻我?”
肖掌柜奉上高丽纸,静静退至边上,一言不发。只看着老夫人笑容渐收,微露惊讶,神情慢慢的冷了下来。
“现在不是远洋船返航的时节。这些高丽纸是哪家的杰作?”
肖掌柜敬佩的道:“是练家。”
“他们啊……”祝老夫人叹息。“练白棠吧。那倒不奇怪。就是他指出高丽纸是由楮树皮制成。”话虽如此,毕竟有些恹恹。
“不仅如此。松竹斋还推出种彩版的月历。形式各异。可直接放桌上翻阅,有四时花卉的,有楼台景观的,许多都是没见过的大家之作,新奇漂亮。购买者众多。想来过几日,其他会彩版的同行,也要相继推出台历了。我看咱们也能试着做些卖卖。”
老夫人怔了怔:“是啊。练家是彩版创始者。但能够算出新年年历,才是难得。”
“还有”肖掌柜在松竹斋中看得仔细。“他家的绢本名不虚传,仿古作旧堪称一绝。老夫人,我还看到他家还有卖锦绫,花样繁多,比我们家常用的那些清雅漂亮得多了。我听说练白棠也会装裱之技。不知为何他家只卖锦绫不作装裱的生意。”
“装裱是极精细的活,不好做。他能自制花本织出锦绫,自然不必做那辛苦费力的活计。”老夫人抚摸着洁白厚实的纸,叹道,“我若能有白棠那样的孙子对了,你来时,见到同光同霖了吧?”
肖掌柜垂着脸道:“唔。”
“那两个孩子让他们娘给宠坏了。我只能狠下心搓磨搓磨他们。唉。”
狠下心……搓磨……
肖掌柜哭笑不得。两位公子正在外头闲庭信步呢!
祝老夫人见他神色有异,立即敏感的察觉到什么。豁然起身道:“肖掌柜先坐会儿。我出去瞅瞅。”
行到中门,只见有小厮闻风而动,祝老夫人怒喝一声:“站住!”
老夫人威信深重,吓得小厮腿一软,直接跪倒了。她怒哼一声:“好大的胆子。”
门外,助阵的吆喝声倒是中气十足煞有其事。老夫人定睛一看,两孙子脸不红气不喘,逛街般闲雅的走了过来。一圈奴才狗腿子般的摇旗呐喊:“到了到了。时辰到了。公子,您们真厉害啊!”
“是啊,今儿个跑了五圈。比昨日多一圈呢!”
俩兄弟还在埋怨:“跑得我衣摆都脏了。”
“回去泡个澡。对了,多放些牛乳。北京这鬼天气,干得我皮肤都裂裂开……来……祖,祖母!”
老夫人面无表情,竟还对他们扬眉一笑:“跑好了?”
“跑、跑好了祖母。我们跑了五圈呢!”该死,怎么没人通知他们祖母出门?
“哦。”老夫人点点头,欣慰道,“你们果然大有长进。”
咦?
兄弟俩相互对望:祖母没生气?
“瞧你们跑了一柱香的时间,依旧稳若泰山,连口脂都没花。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每天跑半个时辰吧。”
“祖母不要啊!”兄弟俩大嚎。
“怎么?”老夫人刹时面沉如水,“我这个祖母,使唤不动你们了是吧?”
兄弟俩垂头丧气。知道这一回,祖母再不会给他们机会放水了。不由悲从中来,委屈的泪水带花了脸上的脂粉。
祝老夫人看得心中恶寒。忍不住指着他们鼻子破口怒骂:“看看你们,再看看练白棠!一样的年纪,人家在做什么,你们在做什么?”
人家的孩子
同光忍不住和同霖交换了个厌恶的眼神:又是人家的孩子,又是练白棠!
“不说他在南京做出的成绩。就说今日吧。他仿制出了高丽纸!纸质比高丽国的只好不差!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老夫人面孔通红,“上等的高丽纸是贡品。这意味着练白棠有实力成为皇家贡纸的皇商!你们呢?还在担心衣服脏了,皮肤裂啦?你们怎么不担心担心我和你们爹百年之后,自己撑不撑得起祝家?!”
“祖母息怒!”
闻声赶来的祝绪文夫妻也噗通跪了下来:“娘,是儿子没教好同光同霖。您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儿子万死莫辞啊!”
苗氏拭着眼角的泪,不敢说话。
老夫人闭着眼睛按下怒气,淡声道:“起来吧。”一时万念俱灰。“我也不指望他们比得上练白棠。只求他们别败了祖辈辛苦打下的家业就好。”说完,意兴阑珊的蹒跚而去。
祝绪文狠狠的盯着两个儿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两个,再这般不争气”他想了半日想不出骂什么好,看了眼妻子,再生一个从头教起,还来得及吧?
苗氏知道这回婆婆和丈夫动了真怒,虽然实在不明白自己儿子哪儿错了。还是道:“夫君放心。他们必然会听话改进的。先让他们回去洗洗吧?你看,同光的衣袍都脏了,同霖脸上的皮肤干得起皮了”
祝绪文:……
罢了。再生一个,有他夫人在,也是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