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清远寺,班智送走最后一位病人,已是满身疲倦。
侍奉他的寺僧忍不住劝道:“上师,您最近看的病人太多了。每日这般劳累,身体也吃不消哪!”
班智觉得作出个微笑都困难,只扯了扯嘴角道:“无事,睡一晚就好。”
他回到禅房,却见秦简坐在他的棋盘边,手中捏着枚黑子注目棋局:“回来啦!”
班智掩上门:“公子兴致不错。”
阿简瞅了他一眼,眉头一紧:“天天这样拼命,怎么,为自己所作赎罪?”
班智垂头不语。
阿简扯了嘴角轻笑:出家人,就是矫情!
“看在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是缘份。”阿简落下枚黑子,“现在宫里情形不明,我和白棠的事可能会牵连你。你立即收拾下,离开京城。”
班智心中一凛:“狼毒纸,没有成功?”
阿简摇头:“三叔口风紧得很。越是紧,太子越是可能出事!倒是太孙那边”
班智惊道:“你还算计了太孙?!”
阿简笑意更深:“你可别冤枉我!只是,就算太孙即位,这天下他也坐不稳。万一狼毒纸的事泄露出去,你凶多吉少。趁现在还能走,尽快走!”
班智沉默了片刻,问:“我还能去哪儿?”
阿简递给他一张纸:“这儿是我允诺你的无上功德!你若能守得住,尽管去参悟。”
班智接过纸,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张地图,地图中皆是沙漠,另有无数洞窟,其中有只洞窟用朱砂标出三字:藏经洞。
“藏经洞?”
“去吧!”阿简观详着棋局,语带调侃,“此去也是长途漫漫,千难万阻。到了那边后,再好好赎你的罪不迟!”
班智手指轻颤。他收了地图,问:“你呢?”
阿简秀雅的眉目微露诧异:“你还有空管我?”
班智呵的声苦笑:跟一个走火入魔的人,什么也说不通!
寺僧在外边敲门:“上师,秦公子。练白棠到了。”
班智一惊:“他来此何事?”
秦简伸手扰了棋局,笑道:“自然是我请他来的!”
白棠面如沉渊踏进寺来,知客僧迎上前,还未招呼,他便问:“我母亲何在?”
知客僧微笑道:“苏夫人么?夫人来得晚,敬过香后,正在后院进素斋。”
白棠冷声道:“带我见她!”
知客僧忙领着白棠去了后院。苏氏和两个丫鬟吃得正香,一见白棠,苏氏放下筷子喜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品雨传了话,让你甭担心的么?我在清远寺还能出事?”
白棠尽量温和的道:“要来清远寺,何必急着一时?天都晚了,打扰师傅们晚修!”
苏氏擦了嘴,笑道:“阿简说了,寺里新请了尊求子观音,灵验漂亮得很,白天里挤得人满为患,也就傍晚人少些。所以娘就顺道过来咯!”
白棠无语:求子观音?阿简你逮人命脉真是一捉一个准!
“观音也拜过了,素斋也吃过了。回去吧!”
苏氏笑道:“那我和阿简说一声!”
白棠拦着她:“正巧我和阿简有些话要谈,您先回去。”
一来阿简不会真的对苏氏不利,二来,清远寺外皆是太子的眼线,绝不会让苏氏遇险。所以白棠送了她出寺坐上马车后,返回寺中,冷冷瞅了品雨一眼:“你家公子呢?”
品雨躬身道:“练公子,请!”
阿简所住之处,大约是这寺内最隐密幽静之地。白棠也来过清远寺,竟不知寺里还藏着这等僻静的角落。
时值四月,正是桃李樱杏盛放之时,墙角的杏花开得如云似瑛,灯光的映射下,粉白的花瓣带泛出莹莹之光,亦照得坐在树下的青袍少年,俊雅脱俗得仿若谪仙。
白棠离得他越近,步子越慢,在三尺之外裹足不前。只借着月光和灯笼审视着前方的男子。
十几年的至交好友,秦岭的一举一动,细微的神情变化,早已刻在自己心中。两人默契到不用言语就能明白对方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的含义。
此时的男子,仅半垂眼睑的角度和唇边笑意的弧度,还有全身散发出的孤冷与优雅气质,已然能让白棠确认:眼前的男子,是秦岭,而非秦简!
白棠心中陡然生出股剧痛!他一直担忧却又不敢直面的问题再也逃避不了的直冲而来:阿简,真的已经不在了?!
泪水刹时模糊了眼眶,白棠头晕目眩中,只见秦岭起身面向他,微笑问:“他乡遇故知,激动得落泪了?”
白棠逼退泪意。秦岭夺了阿简的身体,正如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体一样。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也怪不得他。
“阿简呢?”
秦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阿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白棠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秦岭侧了侧脸,故作寻思的道:“我想想……是他回苏州老宅时,船在运河上不慎落入了水中。”
白棠注目于他:“阿简是江南人,水性应该不差。”
秦岭蹙眉间,眼底也闪过丝疑惑。
阿简水性的确不差,初落水时并无挣扎,任凭身体沉入水底。秦岭融入他身体的瞬间,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惊骇,当他浮上岸时,却再也感觉不到阿简的任何气息。
阿简并没有死,至少在水底时他还活着。但秦岭也不知,他究竟藏在何处?为何任凭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体不作任何争夺?
秦岭薄唇微张,吐出四个字:“生死由天。”
白棠心中大恸!阿简好好的怎会掉入河里?还是因为情伤,失魂落魄下方失足落水!
秦岭慢慢走近白棠,空中笼着月光的一层薄纱退去,恰在此时漏出无尽银光,照得秦岭的面容清晰无比!
白棠退了一步,目光哀伤中带着不解与控诉。
秦岭笑了起来:“你这眼神,是在质问我为何不早些寻你?反而在后边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白棠开口,声音意想不到的低哑:“那首诗,是你写给我的。”
秦岭笑叹:“实在忍不住,想提醒你一下!你也没让我失望,立即就参透它的意思,还用湖山平远图卷来引我上勾。”他打量了番白棠,“画呢?”
白棠扬眉:“你想回去?”
秦岭摇头:“来都来了,回去作什么?”他目视白棠的风情万种的凤眸,沉声道,“丹龄,没有你的世界,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