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七岁那年,有一次皇后秦朝如设的宫宴上,组织哥儿姐儿们玩投壶的游戏,奖品是一只会说话的牡丹鹦鹉。她喜欢极了,使了九牛二虎之力,赢了投壶比赛。眼看心爱的鹦鹉就是自己的了,偏偏四公主苏霏也喜欢,硬要和她争。
苏霏的母亲是徐妃,颇得陛下宠爱,霏在宫中自然也是呼风唤雨,骄纵跋扈。拿了个布老虎就想跟她换牡丹鹦鹉。
苏曦不答应。
皇后眼看双方争持不下,便又寻了只葵花凤头鹦鹉来,“曦儿,你是姐姐,该让着妹妹点。布老虎不肯换,这只凤头鹦鹉,你肯不肯?”
曦擦着眼泪,“你明明说过,牡丹鹦鹉只有比赛赢了的人才能得到。是我赢了比赛,我就要牡丹鹦鹉,就要它!”
皇后皱起眉头,“孔融小时还知让梨呢,都是一家人,曦儿将就点吧。”
“那孔融让梨是给哥哥,她妹妹怎么还抢姐姐东西呢!母后你不说她,反来说我,你太偏心!”
皇后端庄的脸一下子挂不住了。
苏霏撅起一张嘴,“母后才没有偏心!是你自己,血脉不正。你娘亲与人首尾,跟着其它男人私奔。父皇没撵你出宫已经是好了,这只牡丹鹦鹉,你可配不上。”
“你胡说!我娘亲才没有,梦如姑姑说她只爱父皇,她才不会跟别人私奔!”
“哼,她本来就是做舞妓的,一个小娼妇,生来下贱,有什么不会?!”
小孩子常听大人嘁嘁喳喳,一些自己也不懂的词,毛燥燥地说了出来。
曦不同于霏,受人冷眼,早熟早慧,已知此话意思。听到此处,急得脸红脖子粗,她一把拿起桌上果盘,往苏霏身上掷去。
徐妃见势立马上前,‘啪’地抽了曦一耳刮子,骂着,“没娘养的,也不知安分点。”
曦听人骂她没娘,更是悲从中来,摸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流满面,“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诉父皇。”
她转身一径往乾晖殿跑,泣不成声地问苏文安,“我娘是坏女人吗?”
苏文安看着奏折,“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快回去吧。”
她犹固执地问,“我娘是不是坏女人?!”
苏文安看着这个倔强的三女儿,她清丽的眸子总让他想起云佼,或者兮若?他也不知道了,只淡淡开口,“你娘不坏,她只是爱骗人而已。”
曦抽噎着,“她们说娘跟别人私奔,骂娘是个小娼妇…爹爹,你告诉我,娘亲她没有对不对?”
苏文安的脸沉下来,“谁告诉你这些的!”
她的泪珠儿掉到地上,“宫人们都这样说。”
苏文安沉默了,他盯着曦看了几句话的功夫,“你回去吧,以后,这种话都不要再提。”
曦听到这,懵懵懂懂地也明白了,她不再哭,擦干眼泪,问她爹爹,“你不爱我和哥哥,是因为你恨她?”
苏文安一下怒了,“她不值得朕去恨。”
喝她,“跪下!”
曦跪下来,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她爹爹愣没叫她起来。还是胡公公看不过去,替她求了情,她才一瘸一拐得回育英所。
一进门就抱着桑苗姑姑伤心大哭,“父皇罚我,因为娘亲,父皇他讨厌娘亲。姑姑…你们都骗我,娘亲不是个好娘亲。她不要父皇,呜呜呜…”
桑苗拍着她背,有些话是一定不能说出来的,她只得干巴巴地安慰她,“曦儿,你要信你娘亲,她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
这时苏宸下学回来,见妹妹如此伤心,再听桑苗之话,已晓得了几分。
他拉起妹妹的手,“娘亲跟父皇什么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亲肯定是爱我们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过得好不好。若好呢,娘亲在天上看着也开心。若不好,岂不枉她生我们一场。无论有多少人诋毁她,只要我们活得好,活得亮堂,总能给她挣回面子。你这样哭鼻子,让那些小人瞧见了,可是给娘亲丢份儿。”
曦望着哥哥,“那我不哭,我好好儿过。”
苏宸便笑起来,“听说西苑的梨树结了好多果子,鲜美多汁。你不是最喜欢了吃梨了吗,哥哥带你去散散心,顺便摘点果子。”
曦抹了脸,点点头,“咱们自己动手,还香呢,看不馋死四妹妹她们。”
……
光阴如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曦宸一天天长大,长到十五岁时,已经成了整个皇宫众所周知的最不得宠的皇子公主。
曦日日看着九夕城各娘娘的勾心斗角,你来我往。今天贾贵仪侍寝风光无限,后天便染上风寒,一病不起。今年李婉容晋阶淑妃,明年又成了冷宫才人。赵美人唱得一喉好歌,刚被陛下看上,明日嗓子就沙了。
流水的妃嫔,铁打的爹爹,钢铸的母后。
她见得越多,便越怀疑一个事,娘亲的死,是不是也为这些女人害的?
毕竟越长越大,她知道的也越来越多。原来娘亲也曾宠冠后宫,也曾惹得君王不早朝,连封后的诏书都得到过,可到底为何,如此这般…
她多方打探,晓得了西卢有个公主佼,爹爹有个翊清皇后。翊清皇后也是西卢的公主,叫玉兮若。而爹爹宠爱娘亲,便是因为她。
曦跑去问梦如姑姑,“娘亲就是西卢的公主佼么?”
梦如为难地看着她,不答。苏曦马上满十五了,梦如不想骗她,亦不想将真话说出口。
曦急了,双眼圆瞪,“姑姑,到底是不是?!”
梦如无法,“你娘说她是。”
曦便泄了气,怏怏地歪倒在床上。
明天就是她十五岁的寿,行过及笄礼,她便算成人了。哥哥最是期盼这一天,从三年前就开始念叨了,成人对哥哥来说,是自由。他可以搬出皇宫,住在自己府邸。
但对她来说,好像是自杀一样。及笄过后,皇后便会跟她物色男儿,让她出嫁。她可不喜欢那些男人,她觉得自己的归宿不在男人身上,甚至不在人间。十五年的无趣生活,她已经腻了。
夜也深了,曦看着天上,明月皎皎,星光遍布。香篆钟内的盘香燃了三圈,正是子时。
她忽觉头顶一片光亮,仙灵解印,心内顿时清明。
曦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来处,也明白自己之归途。
不过在走之前,她有件事要做。